夜色沉下来,燕南泠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支银针。她盯着烛火,火苗微微晃动,映在她眼里没有闪动。
她闭上眼,呼吸放慢。
意识沉入黑暗,虚空浮现三行字:
“楚宫地窖藏密谋,需以楚语唤门。”
字迹出现又消失,像被风吹散的灰。
她睁开眼,天还没亮,屋内一片昏暗。桌上纸笔还在,昨夜写下的“他们每个月都会进去一次”还摊在那里。她拿起笔,在下面添了一句:“明日是初七,他们要进宫。”
她吹灭蜡烛,起身穿衣。
温离已经在门外等了。她靠在墙边,双刀挂在腰上,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
“你脸色不好。”温离说。
“没睡好。”燕南泠把银针别回发间,“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地窖的门怎么开。”
温离没再问。她知道燕南泠的梦从不出错。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沿着街巷往宫城方向走。路上没人,只有远处打更的梆子响了一声。
她们绕到旧宫西侧,这里荒废多年,墙皮剥落,屋檐塌了一半。温离停下,指着一处地面:“有通风口。”
燕南泠蹲下,手指摸过石缝。冷风从底下冒上来,带着一股陈年土腥味。
“就是这儿。”她说。
温离取出机关铜铃,按进石缝边缘。轻轻一拧,地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一块方形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台阶湿滑,两人踩上去脚步都放轻。往下走了约莫三十步,前方出现一道石门,表面刻着扭曲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
燕南泠凑近看,那些符号和她在骨梳上见过的一样。那是楚国古语,早已失传,只有极少数人还能辨认。
她回想起来。在怨灵幻境里,温离曾听出一段低语,说是“开门”。当时她记下了音调,回来后反复模仿。
她站直身子,对着石门,低声说出那句话:“开——门——”
声音不高,却在地道中回荡。
石门震动了一下,接着缝隙泛起微弱的光。纹路由暗转亮,像被点燃的火线,迅速蔓延至整扇门。
轰的一声,门向内打开。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地窖,四壁空无一物,中央立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穿着凤袍,头戴九鸾冠,手里捧着一只血红色的瓶子。瓶身透明,里面液体缓缓流动,像活物般蠕动。
燕南泠脚步一顿。
温离已经拔刀。
“别动!”她低喝。
那人影缓缓转头,面容清晰。正是楚后。
可她不该在这里。昨夜太子刚死,她应被软禁于寝殿。宫中已有消息传出,说她病重不起。
眼前这人,不是活人。
“你们来了。”楚后的声音响起,却不像从口中发出,更像是直接钻进耳朵。
温离不等她说完,一步上前,双刀交叉斩出。刀锋穿过她的身体,如同砍进空气,毫无阻碍。
人影没有倒下,连晃都没晃。
“我说过,她是假的。”燕南泠伸手拦住温离。
温离收刀,但没归鞘。她盯着那幻影,眉头紧锁:“不是人,也不是鬼。到底是什么?”
燕南泠没答。她看着楚后手中的瓶子,忽然想起残卷里提过的血蛊。那种蛊虫需以命定之人的血喂养,才能开启星渊。
她往前走了一步。
幻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变了。不再是冰冷威严,而是透出一丝复杂。
“燕南泠。”她叫出名字,声音轻了些,“你母亲当年……”
燕南泠心跳猛地一滞。
她没动,也没退。只是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你说什么?”她问。
楚后没继续。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指尖轻轻抚过瓶身,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不该来。”楚后说,“也不该留下你。”
燕南泠喉咙发紧。她想问清楚,可又怕听到答案。她知道母亲的事极少有人提。云七娘只说过一句“你母亲也是守卷人”,之后便再不肯多言。
现在,楚后提起她。
而且用的是“不该”。
温离察觉到气氛不对,侧身挡在燕南泠前面:“别听她废话。这是幻象,说的话未必是真的。”
“真或假,由你们自己判断。”楚后抬起头,目光穿透两人,“但她若活着,今日不会让你站在这里。”
燕南泠推开温离,走上前两步:“告诉我,我母亲是谁?她为什么来楚宫?”
楚后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又不像。
“因为她知道秘密。”楚后说,“和你现在一样。”
“什么秘密?”
“星渊不能启。”楚后声音压低,“一旦开启,三界将乱。而你是钥匙,她是封印。”
燕南泠愣住。
她想过母亲可能是重要人物,但没想过会是“封印”。
这意味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对抗命运的安排。
温离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信。这东西能读人心,专挑你最想知道的事说。”
燕南泠点头,强迫自己冷静。她从发间取下银针,蹲下身,在地上划了一道。
针尖触地瞬间,脑海嗡的一声。
三行新字浮现:
“幻影为记忆残片,需破其执念。”
她立刻明白。这不是敌人,也不是陷阱。这是某段被强行剥离的记忆,困在这地窖里,无法消散。
要让她说话,就得解开她的心结。
“你的执念是什么?”燕南泠问。
楚后没回答。她只是抬起手,将瓶子举到眼前。里面的液体突然翻涌,形成一张模糊的脸。
是个女人。
眉眼与燕南泠有几分相似。
燕南泠呼吸一停。
“是你母亲。”楚后说,“她来求我放过你。可我不敢。灵教盯着我,只要我松口,死的就是我儿子。”
燕南泠咬住嘴唇。
原来母亲来过楚宫。
而且是为了她。
“那你为什么不说?”她声音有点哑,“为什么不帮她?”
“我帮不了。”楚后摇头,“我只能把她关进地牢,对外说她死了。可她最后还是逃出去了,带着你离开。她知道我会背叛,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什么准备?”
“她把你交给守卷人。”楚后看向她,“并用自己的血,在你身上画了封印符。她不要你觉醒,因为一旦你醒来,星渊就会动。”
燕南泠低头看自己的手。她从未觉得哪里不同,可现在,仿佛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
温离突然拉她后退一步:“小心!瓶子里的东西在动!”
燕南泠抬头。
只见那血蛊瓶中的液体剧烈震荡,瓶身开始裂开细纹。楚后幻影的表情变了,变得痛苦。
“它要出来了。”她说,“我挡不住第二次。”
“什么东西?”温离握紧刀柄。
“血蛊的母体。”楚后盯着瓶子,“它感应到了命定之人,想夺舍。”
话音未落,瓶口炸裂。
一团红雾喷出,直扑燕南泠面门。
她本能后仰,银针甩手掷出。针尖刺入红雾,发出滋的一声,像水滴落在热铁上。
红雾退缩,盘旋在空中,凝聚成一只眼睛的形状。
温离挥刀横扫,刀气掠过,红雾散开又聚拢。
“伤不了它。”她低声道。
燕南泠盯着那团东西,忽然伸手入药囊,掏出一小包粉末。那是她调配的镇魂散,专克阴邪之物。
她扬手撒出。
粉末落入红雾,瞬间燃烧,发出暗红色的光。
红雾惨叫一声,猛地收缩,退回瓶中残骸。
地窖恢复安静。
楚后幻影站在原地,身影比刚才淡了许多。
“你母亲……不想让你来。”她说,“可你还是来了。”
燕南泠喘着气,手心全是汗。
“她为什么不想让我来?”
楚后没答。她只是抬起手,指向地窖角落。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地面浮现出一道暗痕,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出来的印子。
“门在那里。”她说,“但你要想清楚。开了这道门,就再也回不了头。”
燕南泠走过去,蹲下查看。痕迹呈方形,边缘有凹槽,像是机关。
她用银针探入缝隙,轻轻一拨。
地面震动。
一道新的石门缓缓升起,露出更深的通道。
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腐朽的气息。
温离走到她身边:“下去?”
燕南泠看着那条路,没说话。
她想起母亲的脸,想起她为何而来,想起她为自己做的选择。
她站起身,迈步走向通道入口。
温离跟上。
就在她们踏入的瞬间,身后传来楚后最后一句话:
“你母亲临走前说——宁可你恨她,也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