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井底传来一阵刮擦声,像是石头在移动。燕南泠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立刻转动。
谢玄青站在她身后半步,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他没说话,但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出手。
她松开钥匙,退后两步,抬头看了眼天色。暮云低垂,风从北边吹来,带着湿土的气息。远处军营方向有火光闪动,几匹快马正朝这边疾驰。
“齐军渡河了。”谢玄青开口,“前锋距此不足十里。”
燕南泠盯着枯井石板,片刻后转身就走。影豹一瘸一拐地跟上,尾巴低垂。
药庐内,她抓起桌上的纸笔,蘸墨疾书。纸上画出一条蜿蜒地形线,标注着几处凹陷与高点。她的手指在“西北枯涧”位置重重一点。
“子时西北起风,敌自枯涧来。”她低声念出这三个短句,笔尖不停,在旁边写下注解:地势窄,可设伏火;草根密,宜埋绊索;士卒疲,可用哨音扰心神。
写完最后一笔,她卷起图纸塞进袖中,抬脚往外走。
“你不看井了?”谢玄青问。
“现在不是时候。”她说,“等打赢了这一仗,我再回来找答案。”
两人骑马直奔军营。辕门守卫见是她,犹豫了一下才放行。帅帐前,几名将领正在议事,看到她进来,声音戛然而止。
“你来做什么?”一名老将皱眉,“这里是军机重地。”
燕南泠不答,走到沙盘前展开图纸。她指着西北方向:“齐军今夜必从此处突袭。我已设计三道防线——石缝藏火油,草下埋绳索,高地处设弓手。只要风向不变,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荒唐!”另一人拍案而起,“你一个女医,懂什么排兵布阵?我们已有巡防安排,岂能因你几句疯话就更改?”
“一个时辰后若无战事,我自行退出军营。”她看着众人,“若敌至而无备,谁来担责?”
帐中沉默。谢玄青走进来,扫视一圈,最后看向主位上的副帅。
“按她说的办。”他说,“传令各部,立即调整岗哨。”
副帅张了张嘴,终究没反对。命令很快传下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子时将至,风果然从西北刮起,卷着沙尘扑向枯涧入口。燕南泠站在一处土坡上,手握银哨,目光紧盯前方。
第一批齐军悄无声息地摸进枯涧。他们动作谨慎,每走几步就停下观察。当先头部队踏入预定区域时,她抬起右手,做了个下压手势。
埋伏在两侧高地的士兵点燃浸油藤条,扔进石缝。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出,照亮整片山谷。齐军队伍顿时大乱,有人惊叫,有人后退,踩踏成一团。
紧接着,地面几处草皮翻起,绊索弹出。数十名士兵被掀翻在地,腿脚缠住,挣扎不得。弓手趁机放箭,箭雨落下,敌军死伤一片。
就在这时,敌阵后方传来号令声。一支精锐小队护着主将冲破火线,直扑魏军指挥高地。
“他们要强攻!”有士兵喊。
燕南泠取出银哨放入口中,用力吹响。哨声尖利,穿透战场喧嚣。那些原本还在抵抗的齐军士兵突然动作迟缓,眼神发直,有人甚至丢下武器跪在地上。
连战马都开始躁动,原地打转,不肯前进。
谢玄青带亲卫迎击敌将。两人交手不到十回合,他一刀斩断对方兵器,顺势劈入肩颈。敌将头颅落地,身躯倒下。
他提着那颗头走回高地,脸上溅满血迹。他把头扔在燕南泠脚边,声音低沉。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走这条路?”
她蹲下身,拨开死者耳后的头发。一道暗红色纹路浮现出来,形状像一颗星。
“因为他们统帅,也是命定之人候选。”她站起身,看向远处溃逃的敌军,“只是选错了阵营。”
谢玄青盯着那道星纹,许久没说话。他弯腰捡起敌将掉落的短刀,翻看刀柄内侧,发现刻着一行小字:奉主令,取星渊。
“这不是普通将领。”他说,“是灵教的人。”
燕南泠点头。“他们一直在找能进入残卷的人。找到一个,就扶植一个。春桃、圣女、这个敌将……都是试验品。”
“那你呢?”
“我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她说,“也是唯一一个看清规则的。”
战场上,魏军开始清理尸体。敌将的首级被挂在辕门外示众。火光映照下,那张脸扭曲变形,耳后的星纹在跳动似的。
有士兵围过来,偷偷看她手中的银哨。有人低声说:“那是镇魂哨,能摄人心魄。”
“她不是普通人。”另一人说,“你看她站那儿,风吹不动衣角。”
燕南泠没理会议论。她走到沙盘前,重新铺开布防图,在原有基础上加了几笔。她把新的轮岗安排交给传令兵。
“明日晨操,照此执行。”
传令兵接过图,看了一眼,默默点头离开。
谢玄青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染血的布条。他递给她。“在敌将身上搜到的。上面有个‘桃’字。”
她接过布条,手指摩挲着那个绣痕。和春桃留下的布条一样,针脚细密,颜色灰旧。
“她确实回来了。”她说,“而且不止一次行动。”
“你要查她?”
“我要查所有用这种方式联系的人。”她收起布条,“今晚的事不是结束。他们试过毒虫、试过探子、试过伪造证据,现在直接派命定候选人来打仗。下次会是什么?”
谢玄青看着她。她站在灯下,脸上沾着灰,左眉的疤在火光里显得更深。但她的眼神很稳,没有一丝动摇。
“你说你要自己看见真相。”他说,“但现在,你在创造局势。”
“我不再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我要让他们按照我的节奏出牌。”
远处传来收兵的号角。营地开始恢复秩序。她在沙盘边坐下,拿出随身笔记,翻开一页空白,开始记录今夜战况。
火盆里的炭块爆了个火星。
她写完最后一行字,合上本子。外面风停了,但空气变得更沉。她抬头望天,月亮还没升起来,可天边泛着一层极淡的红。
像是血渗进水里。
她摸了摸药囊,指尖碰到水晶的棱角。它今天没有发热,也没有发光。但她知道,有些变化已经在发生。
谢玄青下令全军戒严,加强巡逻。他走过每一处岗哨,确认士兵都在位。当他回到指挥区时,看到她仍坐在沙盘前,手里握着一支炭笔。
“还不去休息?”
“等消息。”她说,“齐军不会只来这一波。他们既然敢派命定候选人上阵,说明后面还有动作。”
“你怀疑他们还有人在营里?”
她没回答。她盯着沙盘,忽然伸手抹掉一处标记,重新画了个圈。
“如果我是他们,不会只赌一个将军。”她说,“我会让所有人以为失败了,然后——”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不是爆炸,也不是号炮,像是什么东西从地下被推开的声音。
她猛地站起。
那声音来自药庐方向。
她抓起药囊往马厩跑。影豹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咬住她的衣角不放。
“你不能去。”谢玄青拦在马前,“太危险。”
“井里的声音。”她说,“不是机关启动,是有人出来了。”
“谁?”
“我不知道。”她看着他,“但我知道,她等这一天,比等这场仗更久。”
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蹄扬起尘土,冲入夜色。
谢玄青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营门外,他才低声对亲卫说:“传令,所有女医所令,如我亲授。”
亲卫领命而去。
他抬头看向天空。那层淡淡的红正在扩散,像一张网慢慢张开。
月亮即将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