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药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燕南泠正把昨夜写下的名字收进内衣夹层,门外已挤满了人。是难民,从魏楚边境逃来的,衣衫破烂,脸上沾着灰土,怀里抱着孩子,拄着拐杖的老人蹲在墙角咳嗽。
她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几个士兵已经闯了进来。甲胄上全是泥,刀柄沾着草屑,领头的那个左耳缺了一半,说话声音沙哑:“奉令征用药材,所有黄芩、苍术、艾叶一律带走。”
云七娘不在。药庐由她主事。
燕南泠挡在药柜前:“这些要留着防疫,边境战乱,脏水混流,疫病随时会起。”
那士兵冷笑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她侧身不及,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药囊摔开,里面的药包散了一地。
“防疫?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谈军令?”士兵一脚踢开药柜门,“再拦,砍了你的手。”
他们搬走三箱药材,临走时还顺走了灶上的干粮。药庐里哭声响起,一个孩子发高烧,母亲跪在地上求药。燕南泠爬起来,捡起散落的药包,一粒没丢。她把药粉重新包好,放进袖袋,指节发白,但没说话。
天黑后,她回到西厢房,关上门,坐在床边。戒指还在手上,内圈藏着那张纸条。她没看,只是盯着灯芯。火光跳了一下,她闭上眼,意识沉下去。
梦里还是那片空地,文字浮在空中。这次空间比以往大了些,边缘多了几道刻痕,和戒指上的纹路一样。中央浮现三行字:
“黄芩五分,苍术二钱,艾叶熏蒸可避瘟。”
她睁眼坐起,心跳加快。窗外月过中天,时间不多。
她立刻起身翻找剩下的药材。黄芩还有半包,苍术剩一点,艾叶倒是够用。她在灶上架锅煎药,加了陈皮和甘草压苦味,熬成浓汁后晾干,研成细粉,做成小包。
她叫来几个愿意帮忙的妇人,低声说:“每人领一包,回去给孩子泡水喝,大人用布蘸了擦脚踝。屋子角落撒些药粉,门口点艾草。”
有人犹豫:“这真能防病?”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试过,不伤人。你们信不信,自己选。”
第一个接过药包的是个抱孩子的女人,孩子一直咳。她当着众人的面,舀了一勺药粉冲水喝下。半个时辰后没事,夜里孩子也没再咳醒。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天没亮,门口就排起了队。她站在院子里,一个个发药,教人怎么用。有老人拉住她的手说谢谢,她只点头,继续往下走。
到了上午,变故来了。
那些征药的士兵突然集体腹泻,蹲在营地里起不来。将领带人冲进药庐,脸都黑了:“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燕南泠站在堂前,手里拿着最后一包药粉。她没躲,也没辩解,而是当众倒了一碗清水,把药粉撒进去,搅匀,仰头喝下。
她放下碗:“若这药有毒,我第一个死。”
周围安静下来。士兵们举着刀,却没人上前。
她指着门外:“你们昨天踏过北街的腐水沟,鞋底还沾着黑泥。疫从足入,不是从药来。我救人,你们抢药,现在反咬一口,道理在哪?”
老药工这时捧出原封的药材袋,打开给大家看:“黄芩、苍术都是新到的,没开封就被拿走,哪来的毒?”
人群开始骚动。难民们围上来,有人递给她一块干饼,有个孩子悄悄把野花放在她药囊旁。
将领脸色难看,却无法反驳。他挥手:“押回去报将军!这事没完!”
正要动手,院门被推开。
云七娘走了进来。她穿绛红锦袍,金步摇未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了一下。她走到将领面前,甩出一块黑铁军牌:“谢玄青将军令:凡涉疫病诊治者,暂免征扰,即刻押送药庐主事人至军营问话。”
将领接过牌子细看,脸色变了。这是真的。他收起刀,对身边人说:“带上她。”
云七娘这才看向燕南泠:“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她没多问,回房取了药囊和匕首。药囊里除了常用药,还塞了那包防疫散的配方纸。匕首插进腿侧绑带,动作利落。
出门时,一群难民站在巷口。有人低声说:“女医救了我们。”另一个接道:“她不怕兵,敢说话。”孩子们跟着跑出来,远远望着她。
她走在云七娘身后,穿过人群。风把她的衣角吹起,发间的银针晃了一下。
军牌在将领手中攥得发烫。他走在前面带路,一句话不说。
云七娘忽然停下,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递给燕南泠:“拿着,进了军营用得上。”
她接过。木牌一面刻着“药”字,另一面是个小星纹。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尘土扬起。为首的军官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目光落在燕南泠身上。
云七娘转身就走,背影消失在街角。
骑兵没下马。那军官盯着她看了几秒,开口:“你是燕南泠?”
她抬头:“是。”
“谢将军等你半天了。”他翻身下马,走近两步,“他说,带够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