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石室内,夜明珠的光芒已从炽白渐渐恢复为原本的清冷,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满地的尘埃、零组遗留的惨状、三具永恒跪拜的白骨,以及劫后余生、喘息未定的众人。
那漆黑石棺此刻安静得如同从未有过异动,棺盖上林逸留下的两个淡淡印记也正缓缓消散,最终了无痕迹。弥漫的暗红邪气与诡异的甜香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爆发只是一场集体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药渣苦涩味,以及每个人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证明着刚才的凶险是何等真实。
林逸被阿红搀扶着,靠坐在远离石棺的墙壁下,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虚汗,身体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近乎赌博的“沟通”,将他本就残存不多的力量彻底榨干,寂灭力场如同彻底干涸的枯井,不仅感觉不到丝毫能量,甚至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空虚刺痛。黑暗水晶和神秘石头安静地躺在他掌心,光泽黯淡,温度冰凉,仿佛只是两块普通的顽石。
“林逸,你怎么样?”阿红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还……死不了……”林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就是……有点虚脱……休息一下就好……”他努力将目光投向另一边。
老吴依旧瘫坐在墙根,但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眼中的血红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布满血丝的浑浊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低着头,仅存的右手抓着自己花白凌乱的头发,身体还在轻微颤抖,但不再是那种失控的抽搐,而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与深深的自我怀疑。脖颈和手背上的暗红斑点颜色淡了不少,却依旧清晰可见。
豆子被黑子护在身后,小家伙似乎也耗尽了精力,依偎在黑子温暖的皮毛里,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盯着林逸和老吴,小脸上满是担忧。黑子则警惕地注视着石棺和紧闭的石门,赤金色的火焰已经收敛,但耳朵依旧竖立,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短暂的喘息之后,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吴师傅,”林逸强忍着眩晕和虚弱,缓缓开口,声音虽低,却清晰地在寂静的石室中回荡,“您刚才说……想起了一点?关于这棺材,关于‘钥匙’和‘祭礼’?”
老吴的身体微微一僵,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茫然、惊惧,还有一丝努力拼凑记忆的挣扎。
“……记不太清……像做了一场很长……很乱的梦……”老吴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些活人气,“那红雾……钻进来……脑子里就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破碎的战场画面、身披重甲的模糊身影、无数工匠在黑暗中的劳作、某种宏大的祭祀场景、痛苦的哀嚎……以及,一个反复出现的、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仿佛在重复着某种誓言或契约。
“那声音……好像说过……”老吴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欲启玄棺,需持古契……奉吾血裔……或……承诺之物……否则……惊扰沉眠者……必遭反噬……永堕幽冥……”
他的叙述破碎而跳跃,但关键信息逐渐清晰:打开这具“玄棺”(漆黑石棺),需要特定的“钥匙”(古契),以及“奉上”所谓的“血裔”或“承诺之物”。否则,强行开启或惊扰,将遭受可怕的反噬。零组的人,很可能就是试图强行探查或开启,触发了这恐怖的机制,导致全军覆没。而刚才石棺的暴动,或许也是因为他们的闯入和气息(尤其是老吴身上沾染的红雾气息)形成了某种“惊扰”。
“古契……是指这个吗?”林逸抬起手,展示黑暗水晶和神秘石块。
老吴的目光落在两件物品上,独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努力辨认:“……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梦里那‘古契’……更像是一块完整的……牌子?或者……一幅图?”他摇摇头,“记不清了……红雾带来的记忆……很模糊……像隔了一层血纱……”
“血裔呢?承诺之物呢?”阿红追问。
“不知道……”老吴茫然,“血裔……可能是指墓主的后代?或者……某种特殊血脉的人?承诺之物……就更模糊了……像是指……某种曾经立下的誓言对应的信物?”
线索依旧支离破碎,但至少有了方向。这具石棺并非无解的死地,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而严苛的“规则”。他们误打误撞,因为林逸身怀可能相关的“古契”(即便不完整),并在危急关头试图“履行诺言”(喊出那句话),阴差阳错地暂时安抚(或压制)了石棺内的邪物。
“那门外的灰影呢?”林逸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存在,“它似乎想指引我们进来,或者说,它知道些什么。”
老吴再次摇头:“……没印象……红雾的记忆里……没有它……”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豆子,忽然小声开口:“那个……灰灰的……它好像……很害怕这个棺材……又好像……有点……难过?”
孩子的直觉往往最直接。害怕和难过?灰影与这石棺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更加复杂、更加悲剧性的关联。
讨论暂时陷入僵局。信息太少,猜测太多。
林逸感到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丝,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扫过石室。“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阿红,你是学考古的,仔细看看这三具白骨和周围,还有零组留下的东西,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吴师傅,您再努力回忆一下,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我试着感知一下这个石室和石棺现在的状态。”
阿红点点头,强打精神,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三具跪拜的白骨。她注意到,白骨身上的麻衣虽然破烂,但质地似乎与寻常殉葬者不同,更粗糙耐磨,像是工匠的衣物。他们交叠的双手指骨间,似乎曾握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但早已腐朽不见。旁边的陶罐里空空如也,但内壁似乎有深色的残留物,散发着极淡的、不同于石棺气味的草药味。
“他们可能不是普通的殉葬奴隶,而是参与建造或知晓秘密的工匠。被灭口前,或许被要求服下了某种药物,或者进行了某种仪式。”阿红推测道,“这些陶罐里的残留……我需要更专业的工具分析,但很像一些安神或致幻的药材混合。”
另一边,林逸闭上眼,强忍着头部的刺痛,将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感知力,如同蛛丝般缓缓释放,谨慎地触碰石棺和周围空间。
石棺给他的感觉,如同一潭死水,深沉、冰冷、死寂。之前那股狂暴的邪恶意念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古老的沉寂,仿佛刚才的爆发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或者被某种力量暂时封印。棺内那“沙沙”的蠕动感也彻底消失,仿佛里面的东西重新陷入了沉睡,或者……在等待什么。
而整个石室的空间,隐隐流动着一种极其稀薄的、与夜明珠光芒同源的冷性能量场,这能量场似乎对石棺有某种压制或平衡作用。
就在林逸的感知无意中掠过石门时,他心中一动——门外的甬道,此刻异常安静。灰影的气息……似乎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退到了更远的地方,而且……多了一股微弱却陌生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睛:“门外有情况!”
几乎同时,黑子也警惕地转向石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目光齐齐聚焦在厚重的石门上。
“咚。”
一声轻微的、与之前沉重撞击截然不同的敲击声,从门外传来。不像是要破门,更像是有礼貌的……叩门?
紧接着,一个苍老、嘶哑、仿佛许久未曾说话、语调极其古怪的声音,隔着石门,幽幽地飘了进来:
“里面的……活人……能……说话吗?”
不是灰影!是一个……能清晰说出人类语言(尽管古怪)的存在!
林逸和阿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老吴也抬起头,独眼中充满惊疑。
这将军墓深处,除了他们、零组残骸、诡异灰影、石棺邪物……竟然还有别的“活物”?或者说,能交流的存在?
是敌?是友?
林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对着石门回应:“外面是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那个古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守墓的……石匠……李。”
石匠李!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林逸脑中炸响!他猛地想起,在第三卷的大纲设定和人物表中,确实有“石匠李”这个角色——明代机关工匠的后人,掌握《天工开物》残卷,能识别破解各类古代机关!是后续剧情中提供技术支持、帮助主角团解谜的关键人物!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墓穴深处?以这种方式出现?
“你……是人是鬼?为何在此?”林逸压下激动,谨慎地问道。
“半人……半鬼吧……”门外,石匠李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被困于此……很多年了……靠祖宗留下的机关和地脉水汽苟活……刚才的动静……太大了……惊醒了老头子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急促了一些:“你们……刚才是不是……用‘古契’碰了那‘镇魂棺’?”
镇魂棺?是指这漆黑石棺?
“是。”林逸承认。
“胡闹!”石匠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惊怒和后怕,“那东西……碰不得!没有完整的‘钥匙’和正确的‘祭礼’,碰了就是找死!零组那帮蠢货就是例子!你们……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逸快速将刚才发生的事,以及老吴被红雾侵蚀、自己有两件疑似“古契”物品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门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石匠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更加沙哑,也更加凝重:
“……造化……弄人……没想到,失落的契物碎片……和‘污染者’……还有真正的‘血裔’感应……会凑在一起……暂时压制了那东西……”
“血裔?”林逸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是说豆子?”
“……那个孩子……身上有‘将军’血脉的味道……虽然很稀薄……但不会错……”石匠李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笃定,“怪不得……他能感应到那么多东西……也怪不得……‘镇魂棺’对你们的反应如此剧烈……既是惊扰,也是……召唤?”
信息量太大,让林逸一时难以消化。豆子是将军血裔?石棺对他既是危险也是召唤?
“前辈,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这石门能打开吗?您能进来吗?或者,我们有办法出去吗?”林逸问出了最迫切的问题。
石匠李叹了口气:“这石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一次,从外面打开一次……我刚才试了,外面打不开,说明你们是从里面关上的。想出来,得从里面开。但我劝你们……暂时别开。”
“为何?”
“因为‘镇魂棺’只是暂时平静……‘钥匙’不全,‘祭礼’未成,它随时可能再次失控。而且……”石匠李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刚才的动静,可能也惊醒了墓里其他一些……不好惹的东西。我过来时,感觉有些‘老朋友’……也开始活动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听着,小子。想活命,想弄清楚真相,甚至想出去,你们现在必须按照我说的做——就在那石室里,找到‘三才镇位’的机关,启动它,加强这间石室的封印,争取时间。然后,我会告诉你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三才镇位?”林逸疑惑。
“看那三具跪着的骨头!”石匠李急促道,“他们不是随便跪的!那是‘天地人’三才镇位!他们的手,原本应该按在三个对应的‘镇石’上!找找看,他们面前的地砖下,或者墙壁上,有没有活动的石板或凹陷!”
阿红闻言,立刻再次仔细检查三具白骨面前的地面和墙壁。很快,她在三具白骨正前方的青砖地面上,发现了三块颜色略深、微微凹陷的方形区域!
“找到了!有三块!”阿红喊道。
“好!”石匠李的声音透着一丝激动,“现在,需要三样东西分别放在上面——代表‘天’的,需要纯净的阴性玉石或能量;代表‘地’的,需要厚重的土石之精或信物;代表‘人’的……需要‘血裔’的一滴血,或者‘古契’持有者的气息牵引!”
他快速解释道:“夜明珠可暂代‘天’位,放在中间那块!你那块黑石头,似有地脉气息,可放‘地’位!‘人’位……用那孩子的血,或者你手持另一件契物,将气息注入!”
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林逸看了一眼阿红和老吴,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豆子和警惕的黑子,咬牙点头。
“按他说的做!”
阿红小心地将夜明珠从灯座上取下(灯座似乎与地面固定,但明珠可活动),放置在中间那块凹陷地砖上。明珠触地,光华流转,那块地砖竟然微微下陷,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吻合严密。
林逸将神秘黑石(从灰影处得来)放在左侧代表“地”的凹陷处。黑石落位,毫无反应。
最后,是“人”位。林逸看了看豆子熟睡的小脸,不忍心取血。他拿起黑暗水晶,走到右侧凹陷处,蹲下身,将水晶轻轻按在上面,同时集中精神,试图将自身微薄的气息与水晶连接,注入其中。
起初毫无反应。就在林逸以为失败时,他掌心原本黯淡的水晶,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冰凉感,一丝极其细微的黑色能量,顺着他的手臂和意念,缓缓流入地砖凹陷。
“嗡……”
三块地砖同时亮起微弱的光芒——夜明珠是清冷的白光,黑石是沉郁的黄光,黑暗水晶处则是幽邃的黑芒。三光交织,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光阵,光芒沿着地面隐秘的纹路迅速蔓延,瞬间遍布整个石室地面!
石室四壁和穹顶,同时浮现出大量复杂而古老的银色符文,如同被点燃般逐一亮起!整个石室仿佛被一个巨大的、光铸的牢笼笼罩!一股庄严、稳固、充满封印意味的力量充斥其间!
那具漆黑的“镇魂棺”在符文光芒的照耀下,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彻底归于死寂,棺身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类似冰霜的银色物质。
门外,石匠李长长舒了口气:“成了!‘三才镇位’启动,这间石室的封印加强,至少十二个时辰内,那东西应该闹不出大动静了。你们暂时安全了。”
他顿了顿,声音透过石门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深藏的疲惫: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关于这座墓,关于‘镇魂棺’,关于‘将军’的秘密,还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不过,得等我先处理掉外面被引来的几个‘小麻烦’。”
门外,传来了几声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嘶叫,以及石匠李低沉的叱喝和机关启动的“咔咔”声。
战斗的声音很快平息。
石匠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了许多:
“好了,碍事的清理掉了。现在,把门打开吧。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从里面开。”
林逸看向阿红和老吴。老吴点了点头,阿红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工兵铲。
林逸走到石门前,手按在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用力按下。
“轧轧轧……”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幽暗的甬道中,一个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如同老树皮、双眼却锐利如鹰隼的独臂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式粗布衣,腰间挂着几个古怪的工具袋。正是石匠李。
而在他的脚下,躺着几具正在缓缓化为黑烟消散的、形态扭曲的黑色阴影。
老人的目光越过林逸,先是扫过石室内加强的封印光阵和安静的镇魂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落在林逸脸上,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阿红、老吴和豆子,最后,定格在林逸手中的黑暗水晶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难明的笑容,声音苍老却清晰:
“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有人带着‘钥匙’碎片和‘血裔’闯进来了。看来,老天爷还没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地下。”
雾散疑云,真正的引路人终于现身。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相反,随着石匠李的出现,这座将军墓更深、更黑暗的秘密,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第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