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立在阳台门边，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
月光如融化的银箔，静静淌满了整个阳台。一岁半的珩珩穿着浅蓝色的小熊睡衣，赤着脚丫站在摊开的白纸上。
他手中握着一支银色蜡笔，正低头专注地涂抹着什么，全然未觉察身后的父母。
陆沉舟轻轻握住苏茶的手。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幕。
那张白纸很大，是儿童画册里那种可以完全展开的款式。
苏茶想起这是上周陆母带来的，说是给孙辈涂鸦玩。她当时还笑着说“他们现在只会胡乱涂抹”，可眼前所见……
珩珩的画，远超越了一个一岁半孩童应有的水平。
画面中央是一座小房子——线条稚拙得有些歪斜，却能清晰辨认出房屋的轮廓：倾斜的屋顶，方正的窗户，还有一扇敞开的门。
房屋周围是几株小树，树干笔直，树冠用绿色蜡笔涂成蓬松的团状，虽显凌乱，却无疑呈现着“树”的形态。
最让苏茶心头微颤的，是那片天空。
珩珩用深蓝色蜡笔涂满了纸张上半部分，而后在上面点缀了许多星星。
这些星星并非随意点画的圆点，而是有着五个尖角的小星星
——虽然尖角画得长短不一、方向各异，却能看出他在努力描绘“星星”应有的模样。更令人惊讶的是，星星大小错落，疏密有致，竟透出一种稚嫩而动人的美感。
“他在画星空呢。”苏茶用气声说道。
陆沉舟颔首，眼中同样盛满讶异。
珩珩画完最后一颗星星，停下笔，歪着小脑袋端详自己的作品。
月光落在他专注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影。他思索片刻，又拾起一支金色蜡笔，在几颗星星旁开始添加新的图案。
苏茶眯起眼睛细看。那是……一些极为简练的图形？
一颗较大的星星旁，珩珩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在圆圈下方添了两条线——像个简易的“小人”形状。
另一颗星星旁，他画了个三角形，同样在下方加了两条线。
还有些星星旁，他画了两个小圆圈紧挨在一起——仿佛手牵手的小小身影。
“他在用这些图形代表家人。”苏茶轻声说。
陆沉舟已然明了：“这个应该是你，”他指向那个圆形小人，“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妹妹……”
果然，在最明亮的那颗星星旁，珩珩画了个极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图形，然后用金色蜡笔在那个图形周围仔细描画了一圈——像是在强调“这就是我”。
画作完成，小家伙似乎颇为满意。他放下蜡笔，一屁股坐在纸上，仰头望望天上的星星，又低头看看自己画的星星，小脸上绽开满足的微笑。
苏茶这才柔声开口：“珩珩？”
小男孩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是父母，先是一怔，随即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小手不安地捻着睡衣边角。
“怎么不睡觉呢？”苏茶走近，蹲在他面前。
珩珩不语，只是伸手指指天上的星，又指指自己画的星。
“你想把星星画下来，是吗？”陆沉舟也走过来，在儿子身旁坐下。
珩珩点头，细声说：“亮。”
“因为星星很亮很美，所以你想画下来？”苏茶温声问道。
珩珩再次点头，这次声音稍大了些：“给妈妈看。”
苏茶的心瞬间柔软得不成形状。她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妈妈看到了，画得特别好。”
陆沉舟拿起那幅画，就着月光细细端详。良久，他轻声说：“茶茶，你看这里。”
他指向画中星星旁的“小人”图形。苏茶凑近细看，此刻完全明白了——珩珩正用他最稚嫩的方式，将家人们“安置”在这片星空之中。
“他记得我们每个人的特征。”陆沉舟的嗓音里带着感慨，“虽然画得并不相像，但他在努力表达。”
苏茶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指着那个圆形小人：“这个是妈妈？”
珩珩点头。
“这个是爸爸？”她指向三角形小人。
再次点头。
“这两个小圆圈是妹妹？”
珩珩用力点头，随即指向屋内——曲曲安睡的方向。
“那这个呢？”苏茶指向那个被金色圈起的图形。
“我。”珩珩清晰地回答。
苏茶抱紧儿子，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这个平日安静少语、总默默跟在妹妹身后的小男孩，心里装着整个家，并以自己的方式将它描绘出来。
“珩珩真了不起。”苏茶轻吻儿子的额角，“画得特别棒。”
得到母亲的赞许，珩珩终于放松下来，小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他偎进爸爸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吧？”陆沉舟抱起他，“该去睡了。”
苏茶小心地收拾起画作和散落的蜡笔。她将画卷起，心中暗忖明日定要寻个相框装裱起来——这是珩珩第一幅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哄睡珩珩后，苏茶与陆沉舟回到主卧。两人皆无睡意，倚在床头低声交谈。
“你说，珩珩这算是有艺术天赋吗？”苏茶问。
陆沉舟思忖片刻：“一岁半能画到这般程度，确非寻常。但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他观察得很细致。你看他画的房子，虽简练，但窗的位置、门的形状，都与咱们家颇为相似。还有那些树，院子里确有三棵树，他都画进去了。”
苏茶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她重新展开画作细看，果然，房屋周围有三棵“树”，位置恰与他们家院中的树木分布大致吻合。
“这孩子……”她轻声感叹，“平日不声不响，原来什么都看在眼里。”
“像你。”陆沉舟说，“观察力敏锐，心思细腻。”
“也像你。”苏茶靠在他肩头，“你幼时不也喜爱绘画？妈曾说过，你七岁时画的素描，连老师都称赞。”
“那是妈说得夸张了。”陆沉舟微笑，“但珩珩这幅画，确实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我也偏爱夜晚作画，觉得那时格外宁静。”
两人聊了许久，从孩子的天赋谈及教育，又谈到该如何引导。最终达成共识：与曲曲一样，不刻意强求，不施加压力。给予资源，留足空间，待他们自行选择。
“说来也巧，”苏茶忽然想到什么，“两个孩子，一个对音乐敏感，一个在绘画上显露天分，倒是互不冲突。”
“一个诉诸听觉，一个依托视觉。”陆沉舟点头，“恰成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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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曲曲最先醒来。小姑娘精力充沛，从儿童房跑出，看见茶几上摊开的画作，好奇地凑上前去。
“哥哥！”她指着画，转头对刚走出卧室的苏茶说道。
“对，是哥哥画的。”苏茶抱起她，“画得好不好呀？”
曲曲认真端详片刻，小手指向那两个小圆圈：“我！”
“是呢，这是曲曲。”苏茶含笑，“哥哥把曲曲画到星星旁边了。”
“亮！”曲曲欢喜地说。
早餐时分，珩珩似乎仍记得昨夜之事，略显羞怯。苏茶将画作置于餐桌旁，一边照料孩子们用餐，一边柔声道：“珩珩画得真好，妈妈特别喜爱。”
珩珩抬起眼眸，眼睛微微一亮。
“晚上妈妈给这幅画配个相框，挂在墙上，可好？”
珩珩用力点头，嘴角抿出欣喜的弧度。
陆沉舟望着妻儿，眼中盈满温柔。他忽然开口：“茶茶，今日你不是要去工作室？我送你去公司后，顺道将画带上。我认识一位装裱师傅，手艺极佳。”
“好啊。”苏茶应道，“不过不必太过正式，终究是孩子的涂鸦……”
“孩子的涂鸦也值得郑重对待。”陆沉舟认真说道。
早餐后，陆沉舟携画离去。苏茶在家陪伴孩子们玩耍片刻，待保姆到来，方准备前往工作室。
临行前，她在珩珩的绘本架添置了几本新的图画书，又在曲曲的游戏区添了一套简易打击乐器，几个小鼓、沙锤、响板。她希望孩子们能在游戏中探索，而非被“培养”。
抵达工作室时，姜妍已在等候。一见面便道：“茶茶，第三期‘亲情之声’录制方案已定稿，请你过目。另外，小雨的视频片段也已剪辑完成，颇为动人。”
苏茶接过平板，先观看小雨的视频。
画面中，那个瘦小的女孩坐在简朴的房间里，手捧崭新的口琴，略显紧张地说道：“苏老师好，小朋友们好，我是小雨……”
她吹奏了一小段《小星星》。技法尚显生疏，气息亦不稳定，却格外认真。吹奏完毕，她对着镜头腼腆一笑：“我会继续好好练习的。谢谢苏老师，谢谢大家。”
视频仅两分钟，苏茶却看得眼眶温热。她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那个在孤儿院里，对着旧钢琴反复练习的小女孩。
“这段很好。”她对姜妍说，“就按此版本剪入节目。”
“好的。”姜妍记录下来，“此外，‘音乐微光计划’首批乐器将于本周开始寄送。我们计划在每个包裹中附赠一张卡片，印上小雨的故事和她的话语——‘音乐是朋友，无需昂贵’。”
“这个构思甚好。”苏茶点头，“让孩子们知道，他们并非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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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陆沉舟发来讯息，告知画作已装裱完成，并传来照片。简约的原木画框，衬着素白卡纸，珩珩的画作被妥帖保存，竟真似一件小小的艺术品。
“师傅说，这孩子对色彩与构图有天生的敏感。”陆沉舟在讯息中写道，“虽笔法稚嫩，但画面自有灵气。”
苏茶端详着照片，心中充盈着骄傲。她忽生一念，回复道：“今夜我们为珩珩举办个小‘画展’吧？就在家中，将他的画作悉数展示，我们一同观赏。”
“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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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工作颇为顺利。苏茶审阅了第三期节目的全部内容，又与团队召开简短会议，商讨“音乐微光计划”的后续跟进机制。四时许，她提前下班——今日想早些回家陪伴孩子。
到家时，曲曲正在客厅摆弄她那套新打击乐器。小姑娘坐在地毯上，手持两只小沙锤，“沙沙”摇响，自编着不成调的“歌谣”，玩得不亦乐乎。
珩珩则安静地坐在绘本角，翻阅着一本新的图画书。见母亲归来，他放下书本，走来抱住苏茶的腿。
“妈妈回来了。”苏茶俯身将他抱起，“今日在家玩得可开心？”
珩珩点头，小手指向书房方向——陆沉舟已将装裱好的画作悬挂在书房墙面上。
苏茶抱着儿子步入书房。画作悬于一面空墙之上，旁侧还挂着几幅珩珩先前的涂鸦——那些真正的随意涂抹，亦被陆沉舟细心收藏，经简单装裱后并列悬挂。
从最初的一团乱线，到后来初具形态的“太阳”“花朵”，再到昨夜的星空全家福……一条清晰的成长轨迹。
“看，这是珩珩的专属画廊。”苏茶对儿子说道，“都是珩珩的画作。”
珩珩睁大双眼望着墙上的画，小脸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大概未曾料到，自己随性而作的画，会被父母如此珍视。
晚餐时分，苏茶宣布了“家庭画展”的计划。曲曲虽不甚明了，但听到“展览”“画画”这些词语，仍兴奋地拍手。珩珩则略显羞怯，低头用餐，耳尖却微微泛红。
餐后，一家人当真办起了画展。陆沉舟将珩珩所有的画作取出，铺陈在客厅地毯上。苏茶与孩子们席地而坐，一幅幅细细观赏。
“这是珩珩一岁时的作品。”苏茶指着一团红色线条，“还记得吗？那时你紧抓蜡笔，在纸上胡乱涂画，弄得满手绯红。”
珩珩自然已不记得，但他望着那团红色，抿唇微笑。
“这是你第一次画圆形。”陆沉舟拿起另一幅，“虽不规整，但你想画的是太阳，对吗？”
珩珩点头，细声说：“太阳，暖暖的。”
一幅幅观赏过去，最终目光落于昨夜的星空。苏茶指向画作：“这是珩珩至今最棒的作品。因为其中蕴含着爱——对家人的爱。”
她转首望向儿子：“珩珩，你想继续画画吗？妈妈可以为你添置更好的画具，带你参观真正的画展。”
珩珩沉思片刻，认真答道：“想画……和妹妹一起。”
“和妹妹一起？”
“嗯。”珩珩点头，“妹妹唱歌，我画画。”
苏茶与陆沉舟相视而笑。这孩子，心中始终装着妹妹。
“好。”苏茶轻抚儿子的发顶，“那往后妹妹玩音乐时，珩珩就在旁侧画画。你们一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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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安顿孩子们入睡后，苏茶偎在陆沉舟怀中，轻声呢喃：“沉舟，我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嗯。”
“并非因他们拥有天赋。”苏茶说，“只因他们是我们的孩子，因他们心中有爱，因他们懂得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
陆沉舟收拢手臂：“我明白。”
月光自窗外流泻而入，宁静而温柔。苏茶阖上双眼，心中满是安详。
然就在她即将入眠之际，忽然忆起什么，睁眼问道：“对了，方才观画时，似乎未见珩珩近日所绘的那张小猫？他前日还说画了只小猫……”
陆沉舟亦思忖片刻：“确未见到。”
两人轻轻起身，往儿童房探看。珩珩睡得正熟，曲曲也搂着她的小兔玩偶，呼吸匀长。
回到客厅，他们开始寻觅那张“小猫”画作。画架上没有，夹于绘本中的没有，平日收纳画作的抽屉里也没有。
“奇怪，去了何处？”苏茶轻声自语。
恰在此时，她的目光落向通往阁楼的楼梯口——那里，似有一角白纸露出。
陆沉舟亦已看见。两人对视一眼，轻步走近。
阁楼的门虚掩着，内里透出微弱光亮。他们轻轻推开门扉，随即同时怔住——
阁楼小窗边，月光倾泻而入，洒落在一地散乱的画纸上。而珩珩白日所穿的那件小外衣，正搭在窗边的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