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变得诡异起来。
沈浪觉得，自己不是在养一个失忆的师妹，而是在驯养一头薛定谔的猛虎。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从盒子里跳出来的，是会蹭你裤腿的呆萌小猫，还是会一口咬断你喉咙的史前巨兽。
清晨，洞府外的第一缕晨光透过裂缝照进来。
沈浪一夜未眠，疗伤的效果微乎其微。他不是被伤势折磨，而是被精神压力折磨得快要崩溃。
他睁开眼，看到夜凝正站在那堆被他清理到角落的碎石前。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身形纤细，侧影美好得不似凡人。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块石头，然后又迅速缩回手，仿佛那石头会咬人。
接着，她蹲下身，开始玩弄那些碎石。
她把小石块一块一块地叠起来，试图搭成一个宝塔。但她的手似乎不太协调，总是刚叠起三四块，就哗啦一下全部倒塌。
她也不气馁，倒了，就重新再来。
那副专注而笨拙的样子，配上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头发软的萌感。
这是“凝儿”模式。
安全，无害，甚至有点可爱。
沈浪松了口气，感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许。只要不是那个冰冷的程序就好。
他从石床上坐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
“早。”
他打了声招呼。
夜凝听到动静，回过头。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看了看沈浪，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堆刚又塌了的石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沈浪面前，学着沈浪之前的样子，用一种略显生硬的语调说。
“早。”
沈浪挤出一个笑容：“睡得好吗？”
“休眠模式运行稳定，未出现数据溢出或逻辑冲突。”
夜凝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浪的笑容僵住了。
得了，看来“凝儿”模式的底层操作系统，还是那个鬼样子。
“以后别说‘休眠’，说‘睡觉’。”沈浪有气无力地纠正她，“也别说什么数据逻辑，就说‘睡得很好’或者‘做了个噩梦’。”
“噩梦？”夜凝的数据库里似乎没有这个词，她偏着头，开始分析，“是指在休眠期间，灵识产生的非逻辑性、伴随负面情绪的无序信息流吗？”
“……你就当是吧。”
沈浪放弃了跟她解释。他感觉自己像个给人工智能上语文课的老师，心累。
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两份简单的早餐，一份递给她。
“吃吧。”
夜凝接过，低头看着手里的辟谷丹和灵果，没有立刻吃，而是开始分析：“热量320卡，灵力转化率17.4%，含有七种微量元素，但其中一种对你的经脉恢复有轻微阻碍作用，不建议你摄入。”
沈浪：“……”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她逼疯。
“闭嘴，吃饭。”
沈浪懒得跟她计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夜凝见状，也不再分析，开始模仿沈浪的动作，小口小口地吃着灵果。她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很认真。
洞府内再次陷入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这幅画面，其实很温馨。一个俊美的师兄，一个绝色的师妹，在晨光熹微的洞府里共进早餐。
如果忽略掉师妹的本体是个随时想干掉师兄的智能炸弹的话。
就在沈浪快要产生一种“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的错觉时，对面的夜凝，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深邃而平静，宛如一潭不起波澜的古井。
之前那种属于“凝儿”的懵懂和生涩，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浪。”
她开口了，不再是那种带着模仿痕迹的生硬语调，而是平直、清晰，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你的伪装，很拙劣。”
沈浪拿着灵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来了。
他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伪装？”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啃了一口果子，表现得漫不经心。
夜凝没有理会他的表演，只是用一种评估物品的眼光打量着他。
“你的呼吸频率比平时快了0.3秒，灵力在体内二十七处经脉节点有淤积现象，显示你内伤未愈，且精神高度紧张。”
她顿了顿，继续用陈述的口吻说道。
“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浪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解剖台上的人，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被对方精准地捕捉和分析。
这种感觉，糟透了。
“我怕什么？”沈浪干脆放下了果子，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我怕你吃了我的早饭，等下没力气帮我打扫卫生吗？”
夜凝依旧面无表情。
“根据我的计算，你昨晚一夜未眠，灵识消耗巨大，此刻的你，战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而我，通过吸收逸散灵气，能量核心已经补充至78%。”
她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向沈浪的心口。
“我现在出手，有94.7%的概率，可以在你做出任何有效反应之前，贯穿你的心脏。”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沈浪的脊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威胁。
这是一个程序，在向他冷静地陈述一个计算结果。
洞府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沈浪看着她，她也看着沈浪。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石桌的距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浪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用自己仅剩的三成力量，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夜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
她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困惑和茫然。
那股冰冷到极致的理性，潮水般退去。
她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着沈浪的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她缓缓放下手，然后拿起桌上的灵果，继续小口地啃了起来。
仿佛刚刚那个计算着击杀概率的“天魔”，从未出现过。
切换回去了。
沈浪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才猛地一松。他靠在石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这他妈的……也太刺激了。
这已经不是薛定谔的猫了，这是量子叠加态的祖宗。
你永远不知道她处于哪个状态，甚至，她可能同时处于“呆萌”和“想杀你”的叠加态。
接下来的时间，对沈-浪而言，成了一种极致的煎熬。
他发现，夜凝的两种人格，或者说两个“版本”，切换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没有规律。
前一刻，她还是那个会因为走路撞到桌角而抱着腿，满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凝儿”。
下一刻，她就会忽然站定，用冰冷的声音指出沈浪修炼的《合欢诀》第十二重某个灵力节点的运行效率可以提升3%，但前提是需要废掉另一条次要经脉。
前一刻，她会好奇地问沈浪，为什么人会“笑”。
下一刻，她就会在沈浪给她讲了个冷笑话之后，面无表情地评价：“通过分析你的面部肌肉联动和声带振动频率，判定你在传递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此情绪对生存无任何正面意义，建议删除。”
沈浪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分辨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究竟是哪个意志。
是那个需要他引导和保护的“凝儿”？
还是那个视他为bug、随时准备将他“清除”的“天魔”？
他疲于应对，心力交瘁。
但在这场诡异的“拉锯战”中，沈浪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窥见了这个由他心魔所化的存在的……痛苦。
她不是一个单纯的程序。
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是被撕裂的。
一个意志，源于她作为心魔的本能，追求绝对的理性与强大，目标是“取代”，是“唯一”。
另一个意志，则是在与沈浪的共生中，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情感、“人性bug”所污染、催生出来的，一个渴望理解世界、渴望定义“自我”的新生意识。
两个意志，在同一具身体里搏杀，争夺着控制权。
“凝儿”想靠近沈浪，学习他的一切。
“天魔”想吞噬沈浪，成为他的一切。
她们谁也无法彻底消灭谁。
夜深。
洞府内一片寂静。
沈浪盘膝坐在石床上，双目紧闭，但根本无法入定。
他能感觉到，夜凝就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气息平稳，似乎又进入了“凝儿”的休眠模式。
但沈浪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不知道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也许下一秒，一把由魔气凝聚的利刃，就会悄无声息地刺穿他的后心。
这种等待着审判的感觉，比直接打一场还要折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沈浪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过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床前。
他没有睁眼。
他想赌一把，赌现在过来的是“凝儿”。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浪的灵力在体内疯狂涌动，只待对方稍有异动，便会以雷霆之势反击。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那只手只是停在他的肩膀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个平直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种互相试探，毫无意义。”
是“天魔”。
沈浪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缓缓睁开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夜凝。
但又不是夜凝。
她那双眸子里，没有了“凝儿”的茫然与清澈，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纯粹的分析与计算。
那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倦意的冰冷。
一种属于高等智慧生命，俯视着低等生物的冰冷。
“你的存在，干扰了我的进化。而我的存在，让你恐惧。”
她的话语，不再是单纯的数据报告，而是带着明确的自我意志。
“分裂，是一种低效的状态。”
她看着沈浪，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似于“表情”的东西。
那是一种……怜悯。
“融合吧。”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们将获得永恒与至高。”
“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纯粹由精神意志构成的吸力，从她身上轰然爆发，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朝着沈浪的灵识之海，猛地罩了下来！
她不再制造幻象，不再进行物理攻击。
她要直接吞噬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