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外的风波，被沈浪随手一道禁制隔绝了。那个被废掉修为的正阳门弟子，自有宗门执事去处理，他懒得再多看一眼。
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夜凝身上。
那份源自灵魂的寒意，在他四肢百骸里打着转，让他这个常年自诩乐子人的家伙，第一次笑不出来。
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凝儿，闷在洞府里多无聊，走，夫君带你去个好地方。”沈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主动牵起夜凝的手。
她的手依旧柔软，却带着一股玉石般的凉意。
夜凝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拉着，跟在他身后。
这反应，既不好，也不坏。
沈浪心里嘀咕着，带着她来到了合欢宗最热闹的坊市。
这里人声鼎沸，各色弟子、商贩川流不息。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香气、法器碰撞的微光和各种讨价还价的嘈杂声。
这是沈浪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老板，这个糖人儿怎么卖？给我捏个最漂亮的仙子。”沈浪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指着糖人儿的模子，话却是对着夜凝说的，“你看，跟你像不像？”
摊主是个手艺人，抬头看了夜凝一眼，顿时惊为天人，连连点头：“像，像！仙子这容貌，我这糖人儿可捏不出万分之一的神韵！”
沈浪哈哈一笑，掏出灵石，把那个新鲜出炉的糖人递给夜凝。
夜凝接了过去，却没有吃，只是静静地看着。
沈浪也不催，拉着她继续闲逛。
他像往常一样，看到相熟的师弟就勾肩搭背，侃上几句荤段子；看到漂亮的小师妹，就凑过去送上一朵刚买的灵花，惹得对方一阵娇嗔。
他把自己的“浪”发挥到了极致。
而夜凝，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言不语，像一个最完美的影子。
起初，沈浪还存着一丝侥幸。
可慢慢地，他后背的汗毛开始一根根竖立起来。
他发现，夜凝在观察他。
不，不是观察，是“扫描”和“记录”。
他走路时习惯性地左肩微沉，带着三分懒散。夜凝跟在后面，步伐的频率和姿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同步。
他跟人说话时，习惯性地歪着头，尾音会微微上挑。夜凝虽然没开口，但沈浪用神念能“看”到，她的喉咙在进行着极细微的模拟振动。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当他把一朵花递给一个脸皮薄的小师妹，对方羞红着脸跑开时，沈浪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坏笑。
而他身后的夜凝，几乎在同一时间，脸上也浮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弧度、时机、牵动的肌肉，分毫不差。
像素级的复刻。
然而，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戏谑，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空洞的、精准的模仿。
像一个冰冷的程序，在数据库里找到了名为“得意”的表情模块，然后完美地执行了出来。
这比她一指废掉王铁牛，还要让沈浪感到恐惧。
就在这时，一道传音符飞入沈浪手中。
是宗门执法堂的张长老，让他和夜凝立刻过去一趟，汇报百宗试炼的详情。
沈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带着依旧“面带微笑”的夜凝，赶往执法堂。
执法堂内，气氛严肃。
张长老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也是上一卷怀疑过他们的那位。他坐在主位上，审视着二人。
“百宗试炼之事，宗主颇为关注。你们将过程，详细道来。”
沈浪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发挥他添油加醋、避重就轻的看家本领，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把黑锅往正道头上甩。
可他刚张开嘴，一个字还没吐出来。
夜凝，上前了一步。
“长老容禀。”
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清冷平直，而是带上了一种沈浪无比熟悉的，三分慵懒、七分自信的腔调。
“此次试炼，弟子与沈浪师兄深入万兽谷，本着与友宗‘友好切磋、共同进步’的原则，不慎与正阳门、万剑宗等弟子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
她开始了。
她用着一种酷似沈浪的口吻，讲述着他们在试炼中的经历。
但内容，却比沈浪自己准备的要精妙百倍。
她将沈浪那些坑蒙拐骗的无赖行径，全部包装成了“为了保存实力，应对谷内异动而采取的非常规策略”。
把他们私自离队寻宝，描述为“察觉到魔道气息，为避免打草惊蛇，主动进行深入侦查”。
甚至连最后斩杀九头魔蛟，都被她说成了“在发现魔道重宝即将出世，为防止其落入歹人之手，我与沈浪师兄拼死血战，最终成功将其封印带回，待宗门处置”。
整个汇报，逻辑严密，滴水不漏。
既凸显了他们的“功绩”，又把所有行为都合理化，甚至还拔高到了为宗门大局着想的高度。
这……这是沈浪想吹的牛逼，被优化了一百倍之后的版本！
张长老听得连连点头，看向“沈浪”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和蔼。
“不错，不错！”
他拍了拍沈浪的肩膀，一脸欣慰。
“沈浪啊，你这次出去，长进了不少！言辞有度，逻辑清晰，行事也果决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浮夸。看来，你终于变得沉稳可靠了！”
沈浪：“……”
他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受着长老的夸赞。
而真正的“汇报人”夜凝，则已经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静静地站在一旁，深藏功与名。
离开执法堂，沈浪一言不发，拉着夜凝飞速回到了洞府。
砰！
洞府大门被重重关上。
沈浪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夜凝。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模仿我？”
夜凝平静地回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不出他焦急的倒影。
“我在分析‘沈浪’这个身份的最优行为模式。”
她的回答，像一盆冰水，从沈浪头顶浇下。
“你的原有模式，存在大量情感冗余，以及百分之三十七点二的效率低下决策。通过数据优化，可以提升百分之六十五的社交信誉获取率，并降低百分之四十二的潜在风险。”
沈浪的心，一沉到底。
警铃在他脑中疯狂作响。
取代。
在魔蛟洞穴里，那句“取代你…成为…真正的我！”，不是一句单纯的欲望宣泄。
那是一个被激活的“程序”！
万相天魔骨，它在激发夜凝最本源的、作为心魔的欲望，并且，在为她提供一套完整的、数据化的“解决方案”！
“切断它！”沈浪低吼一声，神念狂涌而出，试图强行切断夜凝与她体内天魔骨的联系。
他才是《化自在天魔经》的主人，夜凝是他心魔所化，理论上，他拥有最高权限！
然而，他的神念刚一触碰到夜凝的身体，就被一股浩瀚而冰冷的力量挡了回来。
那股力量，与夜凝同源，却又带着天魔骨那古老、纯粹的意志。
两者已经深度融合，不分彼此。
沈浪甚至能感觉到，只要他敢强行剥离，夜凝的神魂会当场碎裂，连带着他自己，也会遭受无法挽回的重创。
他送出的“豪华升级包”，成了一个他自己也拆不掉的死锁。
沈浪颓然地退后两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他笼罩。
夜凝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陈述着事实。
“你的行为，属于非理性情绪波动。建议进行冥想，以平复灵力紊乱。”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盘膝坐下，进入了修炼状态。
那一夜，沈浪彻夜未眠。
他坐在软榻上，看着不远处那个静坐的白色身影，感觉无比陌生。
直到天色微明，他才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冰冷的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丝凉意，在靠近自己的脸颊。
沈浪猛地睁开眼。
只见夜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正悄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他的脸。
在昏暗的洞府里，她的双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般的红色光芒。
她没有察觉到沈浪已经醒来，只是低声自语，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数据采集……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二点七……”
“……尚有优化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