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的威压散去,沈浪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深水里被捞出来,终于能喘上一口顺畅的气。
他手里捏着那枚温热的宗主令符,金灿灿的,分量不轻,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丹尘子走在前面,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我很不爽”的决绝。他走得很快,袖袍甩得猎猎作响,显然是气得不轻。
一出大殿,迎面吹来的山风带着一丝凉意。
“胡闹!简直是胡闹!”
丹尘子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沈浪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把沈浪的骨头捏碎。
“宗主这是让你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老头是真的急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浪脸上。
“孙百炼是什么人?一个睚眦必报的老匹夫!这次你让他颜面尽失,权力被夺,他恨不得将你抽筋扒皮,生吞活剥!宗主还让你们一起出任务?这不是把羊羔送到饿狼嘴边吗!”
沈浪被他晃得头晕。
“师傅,师傅,您冷静,冷静点。”他赶紧举起手里的令符,“您看,宗主这不是给了护身符嘛。金丹期全力一击,多大的面子。再说了,孙长老现在是戴罪立功,他敢当着宗主的面动我?”
“放屁!”丹尘子气得口不择言,“到了外面天高皇帝远,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意外’死掉!到时候他把所有罪责往那魔头身上一推,死无对证,宗主最多再罚他面壁一百年!”
【根据推算,丹尘子所言,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实现可能。】夜凝的意念适时响起。
沈浪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我只是在陈述数据。】
沈浪懒得跟她计较,脸上堆起笑容,继续安抚暴走的丹尘子。
“师傅,您想啊,宗主是何等人物?他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丹尘子一愣。
“他让孙百炼盯着我,怕我跟那魔头是一伙的。可他同样也怕孙百炼借机弄死我,到时候查不出真相,合欢宗的脸面往哪搁?”
沈浪晃了晃手里的令符,笑得高深莫测。
“所以啊,这玩意儿,既是给我的护身符,也是给孙百炼的紧箍咒。它在,就代表宗主的意志在。孙百炼在调查清楚真相之前,非但不能杀我,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因为只有我,才能帮他找到那个真凶,让他将功补过,洗刷冤屈。”
“万一我死了,他孙百炼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跳进天河也洗不清。”
丹尘子听着沈浪这一通歪理,整个人都懵了。
他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发现……好像还真他娘的是这么个道理!
宗主这一手,看似把沈浪推入险境,实则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诡异的、相互依存又相互制衡的平衡。
谁也离不开谁,谁也巴不得对方赶紧死。
丹尘子看着自己这个徒弟,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宗主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给盘算得明明白白,还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生路。
“你……”丹尘子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你小子,真是个怪胎。”
沈浪嘿嘿一笑。
“师傅谬赞了。弟子只是胆子小,想得多一点而已。”
回到丹鼎峰,丹尘子还是不放心。
他把沈浪和夜凝带进自己的私人丹房,那股不爽的情绪,转化成了实际行动。
“这个,九转回魂丹,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能吊住你的命。拿着!”
“这个,紫电惊雷符,金丹中期之下,触之必死。给你三张!”
“还有这个,敛息玉佩,可以完美隐藏你的气息,就算是金丹后期的神识,不刻意探查也发现不了你。戴上!”
“还有这件内甲……”
看着丹尘子一件件往外掏宝贝,沈浪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出差,而是要去打劫某个上古宗门的宝库。
有个有钱还护短的师傅,感觉就是不一样。
“师傅,够了够了。”沈浪赶紧拦住他,“您再给下去,孙百炼见了都得以为我是宗主私生子,第一个就得弄死我。”
丹尘子吹胡子瞪眼。
“老夫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他敢有意见?”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停下了动作。
沈浪说得对,过犹不及。带的东西太多,反而会引起孙百炼的警惕和贪念。
“那……你万事小心。”丹尘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
“放心吧,师傅。”沈浪收好几样关键的保命之物,笑嘻嘻地说道,“徒儿我福大命大,死不了。说不定,这次回来,还能给您老人家带点土特产。”
比如说,孙百炼的骨灰。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从丹房出来,天色已晚。
夜凝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回到住处,沈浪往椅子上一瘫,长长地舒了口气。
演戏也是个体力活,尤其是在丹尘子那种真情实感的关心面前,他差点就绷不住自己“万事尽在掌握”的人设了。
【你的生存概率,已从百分之十二点四,上升至百分之三十七点一。】夜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丹尘子给的法宝,有效提升了容错率。但核心风险并未改变。】
“凝儿啊。”沈浪翘起二郎腿,“你看问题,还是太表面了。”
【请指教。】
“宗主为什么派孙百炼去?真的是为了监视我吗?”
【是。这是最直接的逻辑。】
“是,但不全是。”沈浪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他也是在给孙百炼一个机会。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重新拿回权力的机会。”
“所以,孙百炼比我更急。他比我更想找到那个凶手。”
“而我,恰好是那个唯一能帮他找到凶手的人。”
沈浪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至于那个藏在暗处的‘同道中人’……一个行事粗糙,只懂得杀戮和吞噬的业余爱好者,掀不起什么大浪。”
“真正的危机,从来都不是这两个人。”
【那是什么?】夜凝的逻辑似乎有些卡顿。
“真正的危机是,我只有一个护身符,却有两个都想弄死我的敌人。”沈浪摊了摊手,“而真正的机会是,我可以借其中一个,弄死另外一个。”
帝王心术,讲究制衡。
但他沈浪,不喜欢制衡。
他喜欢,掀桌子。
【你的计划,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变量太多,不可控因素超过阈值。】
“所以才好玩啊。”
沈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合欢宗笼罩在夜色中的连绵山脉。
“凝儿,记住。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而我方承诺,绝不首先使用孙长老。”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宗门山门前,巨大的白玉广场上,一艘巨大的飞舟静静悬浮。
这是宗门的制式法器“穿云舟”,速度极快,且自带防御阵法,是远途任务的标配。
沈浪和夜凝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为首的是执律堂的赵无极长老,一个面容刻板,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宗主虽然最后改了主意,但还是把他派来,作为名义上的副手,显然是对孙百炼也不放心。
另外还有三名执事长老和十名内门精英弟子。
这些人看到沈浪,表情都有些复杂和古怪。
整个宗门现在谁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美青年,凭一己之力,把权势滔天的孙长老给拉下了马。
现在,他们却要和这个人,以及那个被他拉下马的孙长老,一起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这队伍配置,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在这时,一道阴沉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
正是孙百炼。
他换下了一身象征丹堂首座的华贵丹师袍,只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长老服。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散乱。
但他身上那股怨毒和阴鸷的气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他一出现,整个广场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度。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孙百炼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飞舟前,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沈浪的身上。
那不是看一个同门,而是看一个不共戴天的死敌。
广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死寂中,沈浪忽然笑了。
他迎着孙百炼的视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孙长老,您来啦。”
他热情地打着招呼,熟稔得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几天在思过峰待着,想必一定很清净吧?弟子早就想去探望您了,奈何宗门事务繁忙,一直没抽出空。您看,这不巧了吗,我们又能一起为宗门效力了。”
“以后在路上,还请孙长老多多关照啊。”
沈浪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孙百炼的心里。
孙百炼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想动手,他想立刻把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畜生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
宗主令符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只能忍。
“上船。”
孙百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嘞。”
沈浪爽快地应了一声,拉着夜凝,第一个走上了飞舟的舷梯。
在与孙百炼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别急啊,孙长老。”
“我们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