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戳破了洞的水袋。
这几个字，在沈浪的识海中不断回响，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陈述感。
他刚刚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庆幸中，下一秒就被打入了冰窟。
“什么意思？”
沈浪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剧痛从后背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字面意思。”夜凝的神念依旧虚弱，但逻辑清晰。“我们吞噬的天魔之心，其本源结构在逃逸过程中，遭到了太上长老毁灭意志的持续性侵蚀。狱卒之王自爆产生的空间风暴，加剧了这种破损。”
“说人话。”
“我们变强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致命的后门。那老头的力量，像一根毒刺，扎在了我们的力量核心上。现在，我们的力量正在顺着这个‘伤口’不断流失。”
沈浪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
那股刚刚还充盈在四肢百骸，仿佛能毁天灭地的庞大力量，此刻就像退潮的海水，缓慢但坚定地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每分每秒，他都在变弱。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赌徒，突然中了头奖，还没捂热乎，就发现彩票是纸糊的，遇水即化。
而现在，天正下着雨。
“有什么办法可以修补吗？”沈浪的念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分析中……数据不足。需要对天魔之心的本源结构进行完整扫描。目前能量匮乏，无法启动深度自检。”
“结论：暂时没有办法。”
夜凝的回答，干脆利落，也绝望得干脆利落。
沈浪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他扫视着这片诡异的暗红色天地，远方扭曲的枯木轮廓，像是巨兽的骸骨。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败的气味。
绝地。
他们不仅身受重伤，被扔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绝地，现在连最大的依仗都出了问题。
“我们的力量，能支撑多久？”
“按照目前的流失速度，以及我们自我恢复所需的基础消耗。预计在十二个时辰后，我们的修为会跌落至吞噬天魔之心前的水平。并且，由于本源受损，后续修行将出现不可逆的障碍。”
十二个时辰。
一天之后，他们就会被打回原形。
甚至比原形更惨。
一个根基受损的废人。
沈浪忽然很想笑。
万魔殿谋划万年，结果让他截了胡。他得意了不到一炷香，结果发现自己拿到的，是个定时炸弹。
这世间的事，当真奇妙。
“先不管这个了。”沈浪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恢复伤势。我们现在，脆弱得像张纸。”
他挣扎着爬到古尘身边，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
就是进气少，出气也少。
沈浪叹了口气，将这家伙扛在肩上。
“凝儿，还能走吗？”
夜凝默默地从地上站起，破碎的白衣下，能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走到沈浪身旁，分担了古尘一部分的重量。
两人一瘸一拐，朝着远处一座稍微高一些的暗红色山丘，艰难地挪动过去。
他们的身影，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渺小而狼狈。
与此同时。
修仙界，一处不知名的荒山野岭。
空间被猛地撕开一道裂口，几道人影狼狈不堪地从里面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咳咳咳！”
凌剑尘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全是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他活下来了。
在秘境最后崩溃的瞬间，他激活了师门赐予的保命玉符，被空间乱流随机传送了出来。
但是，他的一切都毁了。
身为天剑门万年不遇的奇才，他带着无尽的荣耀与期待进入秘境，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
师弟们死了。
他引以为傲的剑心，碎了。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沈浪和那个白发女人最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蝼蚁的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魂。
恨！
无边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没。
“凌师兄？你还活着！”
不远处，几个同样狼狈的修士挣扎着爬起，其中一人惊喜地叫道。
他们是其他宗门的幸存者，同样靠着保命底牌逃过一劫。
几人凑到一起，人人带伤，个个灰头土脸，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残存的惊恐和后怕。
“魔绝呢？万魔殿的人呢？”一名正道弟子警惕地问道。
“都死了。”凌剑尘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差不多都死了。被沈浪那个魔头，全都杀了！”
“什么？”
众人大惊。
“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的传承到底被谁拿走了？”
所有人都看向凌剑尘。
在他们逃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沈浪与魔绝、凌剑尘的对峙。
凌剑尘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悲愤、恐惧与正义的复杂神态。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杀不了沈浪，但他可以毁了沈浪的名声！他要让沈浪成为整个修仙界的公敌！
“那个沈浪，根本不是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阴险狡诈到了极点的魔头！”
凌剑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他假意与我们合作，利用我们铲除异己，实际上，他早就和万魔殿的妖人暗中勾结！”
“什么？！”有人失声惊呼。
“这不可能！他不是合欢宗的人吗？”
“合欢宗？”凌剑尘冷笑，“那只是他的伪装！他真正的身份，是某个上古魔头的传人！他身边的那个白发魔女，根本不是他的心魔，而是与他一同修炼禁忌魔功的同伙！”
他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秘境中的一切。
在他的口中，沈浪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为了夺取《化自在天魔经》不择手段的绝世枭魔。
“他欺骗了所有人！他先是挑动我们与万魔殿厮杀，坐收渔利。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背刺了万魔殿的魔绝，将所有人都当成了他夺取传承的祭品！”
“那个秘境，根本不是什么上古仙府，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一个为上古天魔准备的复活祭坛！而《化自在天-魔经》，就是打开祭坛的钥匙！”
“沈浪和那个白发魔女，他们夺走了最终的传承，吸收了天魔之心！他们已经成了新的天魔！其实力之恐怖，连万魔殿赶来的太上长老，都奈何他们不得！”
“我亲眼所见，他与那魔女联手，魔焰滔天，轻易就击溃了太上长老的攻击！那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该有的力量！”
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细节满满。
幸存的几人听得是心惊肉跳，面色惨白。
他们回想起沈浪之前的种种诡异行为，以及夜凝那恐怖的实力，竟然觉得凌剑尘的话……合情合理！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都被骗了！”
“我就说，一个合欢宗的弟子，怎么可能那么强！”
“天啊，新的天魔降世了？这还得了！”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凌剑尘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
他继续悲愤地补充道：“我与魔绝兄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不惜燃烧精血，也要阻止他，为修仙界除此大害！可惜……我等实力不济，含恨败北！无数同道，都惨死在了那对魔头手中！”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悲壮的、失败的英雄。
一个幸存者颤抖着说：“必须……必须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绝不能让那对魔头为祸世间！”
“对！他们得到了天魔传承，一定会找地方闭关。我们必须在他们功法大成之前，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沈浪！夜凝！这对狗男女，正魔两道，人人得而诛之！”
仇恨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一个可怕的流言，就此诞生。
它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随着这些幸存者回归宗门，向整个修仙界疯狂扩散。
不出三日。
万魔殿总部，一座悬浮在无尽魔渊之上的漆黑宫殿内。
一名负责情报的魔君，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汇报着从秘境传回的噩耗。
大殿王座之上，笼罩在无尽魔气中的身影，静静地听着。
当听到“天魔之心被一个叫沈浪的合欢宗弟子和一个白发女子吞噬”时。
整个大殿的魔气，瞬间凝固了。
一股足以让空间冻结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那名魔君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就被压成了一滩肉泥。
“沈……浪……”
一个古老、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意志，在殿内回响。
“传本座谕令。”
“发布……天魔追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