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懒洋洋的声音，宛如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风的后颈。
他的身形，在明媚的阳光下，僵硬了整整一秒。
那一秒里，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然而，就在沈浪以为对方会落荒而逃，或者暴起发难时，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僵硬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那名叫林风的弟子竟猛地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杀意，甚至连一丝被揭穿的窘迫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茫然，以及一种被无端污蔑后，泫然欲泣的委屈。
“沈……沈师兄？”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困惑和受伤。
“您……您在说什么？什么是万魔殿？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无辜。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刚入内门、对一切都充满敬畏、却被偶像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可怜新人。
滴水不漏。
沈浪脸上的戏谑僵住了。
【灵力波动，平稳。】
【心率，118次\/分，对比刚才的120次\/分，下降2次，符合被误解后的情绪平复曲线。】
【神魂无异常扰动。】
夜凝的分析在脑海中冰冷地流淌。
【结论：他在一秒内完成了情绪重构和生理指标调整。心理素质，特级。】
沈浪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好家伙。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探子了。这是精英，是经过专业训练，能把演戏刻进骨子里的高级货。寻常的诈唬，对他根本没用。
杂鱼已经清理干净，现在上桌的，是正餐了。
沈浪脸上的僵硬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歉意的笑容。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他快步走上前，完全无视了两人之间应有的社交距离，像个多年未见的老铁，一把就搂住了林风的肩膀。
林风的身体明显又是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只是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师兄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看你小子这么老实，逗你玩玩！”沈浪的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发出“砰砰”的响声，震得林风一个趔趄。
“什么万魔殿，那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师兄我就是看你骨骼清奇，跟我有缘，想收你做个小弟而已。怎么样，以后跟着我混，我罩你！”
这番操作，突出一个自来熟。
林风被他搂着，半边身子都麻了，脸上写满了受宠若惊和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开口：“当……当真吗？沈师兄？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浪不由分说，搂着他就往自己庭院的方向走，“走，师兄带你去认认门！以后这就是你家！”
沈浪就这么半拖半拽地，将林风带回了自己那奢华得不像话的庭院。
一路上，他充分发挥了自己合欢宗首席“交际花”的本色。
“林师弟啊，你这刚进内门，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比如哪位长老脾气不好，哪位师姐眼光最高，或者……哪个地方的灵食最好吃，这些我门儿清！”
林风低着头，一副社恐发作的模样，小声回应：“多……多谢师兄指点。”
“哎，客气什么！”沈浪把他按在摇椅旁边的石凳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灵茶，“我看你刚才抱着一堆玉简，是去藏书阁吗？用功是好事，但修行也要劳逸结合嘛。你看师兄我，什么时候去过那地方？实力不还是蹭蹭地涨？”
他一边说，一边还对着林风挤了挤眼睛。
“林师弟，你长得这么憨厚，师姐们肯定很喜欢你这种安全无公害的类型。要不要师兄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合欢宗的女弟子，那可是三千世界一绝，保证让你体会到什么叫人间极乐……”
骚话如同潮水般涌来，一波接一波，不断冲击着林风的心理防线。
但林风的反应，始终完美得无可挑剔。
面对沈浪的自吹自擂，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崇拜。
面对沈浪的“谆谆教诲”，他表现出洗耳恭听的认真。
而面对那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他则会瞬间脸红到耳根，低下头不敢看人，活像一个被调戏的黄花大闺男。
他就像一块被扔进油锅里的木头，任凭油锅如何沸腾，他自岿然不动，只是表面被染上了一层油光。
沈浪说得口干舌燥，心里却渐渐沉了下来。
这家伙，太能演了。
无论他怎么撩拨，怎么试探，对方都能完美地消化掉他的攻势，并反馈出一个“憨厚新人”应有的标准反应。
这已经不是演技了，这是一种本能。
【他并非不受影响。】
就在沈浪快要失去耐心时，夜凝的声音适时响起。
【他在使用一种名为‘寂心咒’的精神秘法，强行压制自身的情绪波动和生理应激。任何超出‘憨厚新人’人设的情绪，比如被揭穿身份的惊怒，或者被骚扰的烦躁，都会被这道咒法瞬间抹平。】
沈浪心中一动。
还有这种好东西？
【但这种秘法并非没有代价。】夜凝的分析还在继续，【它会持续、高速地消耗施术者的魂力。就像凡人世界的手机开启了高性能模式，虽然运行流畅，但电量消耗是正常状态下的五到十倍。】
夜凝的解释，让沈浪瞬间找到了那个关键的突破口。
一个缓慢的，带着几分恶趣味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原来如此。
不是没有弱点，只是弱点藏得比较深。
你不是爱演吗？
你不是电池性能好吗？
那我就给你一个尽情表演的舞台，让你二十四小时都开着高性能模式。
我倒要看看，你这块“电池”，到底能撑多久。
“林师弟啊！”沈浪一拍大腿，热情得让林风又是一个哆嗦。
“我看你资质不错，又这么勤奋好学，光是自己闷头看书可不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正好师兄我手下缺个得力的人手，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吧！”
不等林-风-反应，沈浪就拉着他走出了庭院，在宗门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子里，一个长相颇为机灵的内门弟子正在打坐，看到沈浪，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沈师兄！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这是张三，沈浪在丹堂扶植起来的几个心腹之一，专门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杂务。
“张三啊，给你介绍一下。”沈浪把林风推到前面，“这是我新收的小弟，林风。人老实，肯干活，就是有点内向。以后你带带他，好好‘关照’一下。”
沈浪特意在“关照”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张三是个人精，立刻就从沈浪的表情里读懂了潜台词。他看向林风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放心吧沈师兄！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林师弟当亲弟弟一样关照！”张三拍着胸脯保证。
沈浪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对一脸懵懂的林风和蔼地说道：“林师弟，张师兄是我的心腹，你跟着他，就跟跟着我一样。他会带你熟悉一下宗门里最重要的几项‘业务’，你可要好好学，别辜负了师兄我对你的期望！”
林风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对着沈浪深深一揖：“多谢沈师兄提携！我一定努力！”
沈浪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从那天起，林风的“福报”来了。
第一天，他被安排去清理灵兽园。那些被合欢宗当成宝贝疙瘩的仙鹤、玉狮子，吃的是天材地宝，拉出来的……也是蕴含着狂暴灵力的“精华”。那味道，那场景，足以让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修士道心崩溃。
林风捏着鼻子，挥舞着特制的法器铲子，干了一整天。当晚回到自己房间时，他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灵粪芬芳。
第二天，他被安排去擦洗通往宗主大殿的三千级白玉台阶。不能用法术，必须用浸泡了特殊药水的抹布，一寸一寸地擦。美其名曰：磨练心性。
林风从日出擦到日落，腰都快断了，双手被药水泡得又红又肿。
第三天，第四天……
宗门里最繁琐、最累人、最没油水的杂役任务，被张三打包成了“新人历练大礼包”，一样不落地全塞给了林风。
而林风，为了维持自己“憨厚肯干”的人设，只能咬着牙，全部接受。
每天累得像条狗，还得在偶尔路过“视察”的沈浪面前，装出一副“师兄你看我干得多起劲”、“我好充实我好快乐”的感激模样。
沈浪看着他那张被汗水和污渍弄得灰扑扑，却还要努力挤出笑容的脸，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目标魂力消耗速度，为正常修炼状态的7.3倍。预计持续此等强度，二十天后，他的魂力将跌破警戒线，‘寂心咒’会出现破绽。】
夜凝的报告，让沈浪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但这还不够。
这些小打小闹，只是开胃菜。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更剧烈的冲突，来彻底榨干这条鱼的精力，让他自己主动跳到他想让它去的地方。
一个能让这条鱼，不得不寻求“外援”的舞台。
是时候，把宗门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老家伙们，也一起拉下水了。
夜色深沉。
执法堂长老钱坤的洞府，灯火通明。
这位在西山废矿事件中吃了大亏，却因为没有直接参与而逃过一劫的长老，最近一直很低调。
此刻，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洞府外的禁制，跪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抬起头，正是白天还在灵兽园铲粪的林风。
只是，此刻的他，脸上再没有半分白日的憨厚与局促。他的腰背挺得笔直，那双曾经只会闪烁着崇拜与惶恐的眼睛里，只剩下刺骨的阴冷与凝练的杀机。
他对着钱坤，恭敬地垂下头。
“钱长老，沈浪已对我产生怀疑，我需要您的帮助，来转移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事成之后，我们殿主承诺的好处，分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