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凝没有回答沈浪的问题。
或者说，她的回答，是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呈现在沈浪的灵识之海中。
在庞大的沙盘模型上，那个代表着张凡的白色光点，已经变成了灰色。
黯淡，死寂。
所有与他关联的数据线，全部中断。
“灵识层面，社会性死亡。”夜凝给出了她的诊断报告，简洁而精准，“物理层面，生命体征平稳，但已无任何主动意识，沦为纯粹的植物人。”
“也就是说，撬不开嘴了？”沈浪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张凡。
“肯定性结论。他的大脑皮层，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形成逻辑思维的电信号活动。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个……格式化之后，没有重装系统的硬盘。”
“硬盘……”沈浪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一块被格式化了的硬盘，看似空空如也。
但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只要物理结构没有被彻底摧毁，总有办法可以恢复出一些被删除的数据碎片。
“凝儿，你刚才说，你的神魂攻击，只是‘格式化’，而不是‘摧毁’，对吧？”
“是的。‘摧毁’指令会造成不可逆的灵魂本源损伤，能量消耗是‘格式化’的3.7倍，且有11.2%的概率会触发对方的灵魂自爆，对周边环境造成污染。综合评估，‘格式化’为最优解。”
“干得漂亮。”沈浪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他就喜欢夜凝这种把所有事情都量化，并永远选择最优解的性格。
省心。
“既然硬盘还在，那咱们就来试试……数据恢复。”沈浪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好奇与恶趣味的笑容。
夜凝的逻辑库，显然无法理解这个操作。
“数据已被高级加密指令覆盖，常规手段无法读取。强行破解，将导致数据链彻底崩毁。”
“谁说要用常规手段了？”沈浪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点向张凡的眉心。
“我们不能当读者，但我们可以当……作者。”
“既然万魔殿能给他下指令，我们为什么不能？”
夜凝那不含杂质的眸子里，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闪过。
她瞬间理解了沈浪的意图。
“模拟信号源，进行‘欺诈性’指令注入？”
“专业！”沈浪打了个响指，“不过，还不够。”
“我们不仅要骗他，还要……成为他。”
下一秒，沈浪闭上了眼睛。
他与夜凝之间的灵魂链接，在一瞬间变得炽热。
那股属于“钥匙”的，被他深深隐藏起来的本源气息，被他小心翼翼地剥离出一丝，然后，在夜凝恐怖的计算力辅助下，开始进行“伪装”。
它模仿着那枚骨符上残留的，属于万魔殿的阴冷气息。
调整频率，同化波动，甚至连其中那一丝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刍狗的“道韵”，都被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果说，万魔殿是信号塔。
那么现在，沈浪就成了一个伪基站。
一个权限等级，可能比真正的信号塔，还要高的伪基站。
“准备好了吗，凝儿？”沈浪在灵识中问道。
“随时可以。”
“那么……入梦！”
沈浪点在张凡眉心的手指，猛地灌入一股奇异的，经过伪装的灵魂之力。
嗡！
张凡那死寂的灵识之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一圈圈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
沈浪和夜凝的意识，同步沉入其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无尽的虚无与混沌。
在混沌的中央，有一团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黑色火苗。
那就是被“格式化”之后，残留下来的，属于万魔殿的意志碎片。
它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一些最基础的，本能的指令。
“环境构建，开始。”夜凝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刹那间，无尽的混沌开始扭曲，重塑。
一座巨大、阴森、充满了古老与不祥气息的黑色宫殿，拔地而起。
无数狰狞的魔神雕像，分列两旁。
一座高耸入云的白骨王座，矗立在宫殿的尽头。
这，是沈浪和夜凝根据那日被窥视的感觉，以及对“万魔殿”这个名字的联想，共同构建出的“虚拟场景”。
一个，为这团意志碎片量身定做的，审讯室。
沈浪的意识，没有化作实体。
他将自己的意志，融入了整座大殿。
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是那俯瞰众生的魔神，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主宰。
一股宏大、威严、不容置疑的意志，降临了。
【一号探针。】
冰冷的神念，如同天宪，回荡在整座大殿之中。
那团微弱的黑色火苗，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它“感受”到了熟悉的，来自上级的气息。
它本能地，释放出一种“待命”与“惶恐”的情绪。
成了！
沈浪心中一喜。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汇报测试结果。】沈浪的神念，不带一丝感情。
黑色火苗开始闪烁。
一幅幅破碎的，断断续续的画面，从火苗中投射出来。
画面一：夜凝清冷的，完美无瑕的脸。
一道信息流随之浮现：【‘容器’确认……契合度，优等。】
画面二：张凡诡异的鬼手，抓向夜凝的眉心。
信息流：【‘蚀魂’指令执行……】
画面三：沈浪那根轻描淡写点出的手指。
信息流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代表着【警告】与【错误】的红色乱码。
黑色火苗剧烈地收缩，传递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沈浪没有理会它的恐惧。
【‘钥匙’，状态如何？】他继续“审问”。
这个问题，仿佛触及了某种核心。
黑色火苗猛地一跳。
投射出的画面，不再是客观的记录，而是一种主观的，充满了惊疑不定的视角。
画面中，是沈浪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
但在这团意志碎片的“感官”里，这张脸的背后，却隐藏着一团让它感到战栗的，金色的，散发着无上权柄的光芒！
【异常……‘钥匙’已觉醒。】
【权限冲突……无法分析。】
【警告：‘钥匙’具备主动反制能力，威胁等级，极高！】
果然如此。
沈浪的心，沉了下去。
万魔殿不仅知道他这个“钥匙”的存在，还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听话”。
今天的试探，名为测试“容器”，实则，有七分是为了评估他这个“钥匙”的威胁程度。
不行，还得知道更多。
【‘天魔降世，万魔归一’。】沈浪直接引用了魔骨上的那句话，【计划，进行到哪一步？】
这个问题，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块冰。
轰！
那团黑色的火苗，在一瞬间，疯狂地膨胀，燃烧！
一股毁灭性的，暴戾的气息，从中轰然爆发！
这是自毁程序！
一旦触及最高机密，这团意志碎片就会立刻自我销毁，不留下任何痕迹！
“警告！能量波动超出阈值！目标灵魂将在零点三秒后彻底湮灭！”夜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退？
来不及了！
沈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他没有退。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源自骨子里的疯狂与狠厉，彻底爆发！
退什么退！
在老子的主场，还想玩自爆？
【放肆！】
一声煌煌神威，如同亿万道惊雷，在整个虚拟宫殿中炸响！
沈浪不再伪装，不再模仿。
他将自己那丝属于“钥匙”的本源气息，毫无保留地，彻底释放！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伪基站”。
他成了真正的“信号塔”！
那金色的，代表着至高无上权柄的光芒，从白骨王座之上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正在疯狂膨胀的黑色火苗，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鸡，所有的暴动，戛然而止。
它僵住了。
它“看”着那片金色的光芒，感受着那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对的，不容反抗的位阶压制。
那是一种……仆人见到主人的，本能的颤栗。
自毁程序，被强行中止了。
黑色火苗，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匍匐在金色光芒之下，瑟瑟发抖。
沈浪，用“钥匙”的权限，强行覆盖了“探针”的自毁指令。
“漂亮。”
这一次，轮到夜凝，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沈浪没有工夫得意。
他知道，这种强行压制持续不了多久。
他立刻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指令。
【将你所知的一切，关于‘容器’与‘钥匙’的情报，全部呈现。】
匍匐的黑色火苗，再也不敢有任何反抗。
它开始以一种倾泻的方式，将所有被允许记录的信息，全部投射了出来。
那不再是零散的画面。
而是一片巨大的，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黑暗星图。
星图之上，有上百个光点，正闪烁着与夜凝身上类似的，代表“容器”的红色光芒。
它们遍布在修真界的各个角落，各个宗门。
合欢宗，只是其中之一。
夜凝，也只是那上百个“备选者”中的一个。
而在星图的中央，还有十几个更加耀眼的，代表“钥匙”的金色光点。
沈浪，赫然在列。
信息流，如同瀑布般涌现。
【天魔降世计划，第三阶段：‘唤醒’。】
【于三千世界，播撒‘魔种’，筛选最优‘容器’。】
【于九天十地，激活‘钥匙’，开启‘归墟’之门。】
【当万魔归一，最优容器将承载天魔意志，降临此界。届时，所有‘钥匙’将献祭自身，化为天魔君临天下的第一道阶梯。】
沈浪的意识，一片冰寒。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们不是唯一的。
他们只是这场席卷整个修真界的巨大阴谋中，被随机选中的，两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夜凝是“备胎”之一。
而他，则是注定要被献祭的“祭品”之一。
就在这时，那团黑色火苗，在倾泻完所有信息之后，能量耗尽，终于彻底化作了虚无。
虚拟的魔殿，开始崩塌。
沈浪和夜凝的意识，抽身而出，重新回到了听雪峰的洞府。
洞府内，依旧安静。
地上的张凡，依旧昏迷不醒。
但沈浪和夜凝之间的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
“我们……是一场波及整个修真界的，大型‘蛊王’争霸赛的参赛选手。”沈浪自嘲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而且，还是连报名表都没填过的那种。”
夜凝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浪。
她那双空灵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
她的诞生，是为了“取代”。
她的存在，是为了“完整”。
可现在，一个更宏大的剧本，覆盖了她所有的底层逻辑。
她，只是上百个“容器”之一。
如果她失败了，万魔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下一个。
她的独一无二，在更大的图景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沈浪看出了她的动摇。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夜凝冰凉的脸颊。
“想什么呢？”
“最优解……是什么？”夜凝轻声问道，像一个找不到答案的孩子。
“最优解？”沈浪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已经彻底变成废人的张凡面前，脸上露出了一抹冰冷而疯狂的笑意。
“最优解就是，既然他们想看养蛊。”
“那我们就把整个合欢宗，变成我们自己的蛊盆。”
“把所有敌人，都拉进这个盆里，让他们斗，让他们杀。”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没用的工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至于我们……就当那个，制定规则，并且笑到最后的养蛊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凡那身外门弟子的服饰上，以及怀中那枚代表着丹堂派系的腰牌。
一个完美的，借刀杀人的计划，已然成型。
“周平。”
沈浪拿出传讯玉简，发出了一道新的指令。
“通知执法堂，就说丹堂孙长老的远房侄子王执事，因觊觎你手中的培元丹，将你重伤，并掳走了药园的一名弟子，藏匿于西山废弃矿洞。”
“记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