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陨谷的晨雾,比别处的更冷,带着一股焚烧殆尽后的死寂。
萧辰缓缓睁开眼,霜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吸入肺中,竟带着一丝丝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怀中的苏媚儿呼吸平稳,原本缭绕在她眉宇间的黑气已彻底消散,苍白的俏脸上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动,安置在一旁一块尚有余温的玄晶断碑上。
这石头在昨夜的祭典中吸收了大量火属灵力,此刻正缓慢地释放出来,对苏媚儿这种神魂受创、灵体虚弱的状态有着极佳的温养效果。
做完这一切,萧辰才终于有空审视自身。
他尝试着撑起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动作迟缓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然而,他的感知却前所未有的敏锐,百丈之内,风吹草动,雾气流转,皆清晰地映照在心头。
【天道寿元面板】
【寿元:三年零三个月二十八天二十一小时……】
倒计时依旧无情地跳动着。
一夜过去,又消耗了几个小时。
虽然那条微弱的“命火回路”锁住了生命力崩溃式地流逝,但基础的消耗并未停止。
他必须尽快补充寿元。
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通体赤红、散发着浓郁生机的丹药——“燃命丹”,这是他之前斩杀一名邪修后缴获的珍品,能直接补充数月寿元。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丹药抛入口中。
药力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的生命洪流冲入腹中。
然而,还不等这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他心口处那团刚刚重构的银金色命火,竟猛地一颤!
“噗——!”
萧辰脸色一变,刚入腹的药力仿佛遇到了天敌,竟被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强行凝聚成一团,顺着他的喉咙逆冲而出,化作一团污浊的红雾消散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
他愣住了。燃命丹,对他失效了!
他立刻沉下心神内视,只见那团银金色的命火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尊贵与孤傲。
它不再是单纯吞噬寿元来催动功法的冰冷工具,而是仿佛拥有了自身的“意志”。
它需要的,不再是这种粗暴灌输的、不含任何意志的纯粹生命能量。
“情念为引,执守为薪……”萧辰脑海中回响起命契狐灵消散前的低语,心中一阵苦笑。
原来,这才是代价。
他的命火蜕变了,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纯粹,但也变得……更加“挑食”了。
寻常的续命丹药,在它看来,如同糟粕。
正当他一筹莫展,为自己仅剩三年的寿元而感到焦虑时,几只通体银白、翅膀上闪烁着微光的月陨蝶,不知何时从石缝中飞了出来,它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漫无目的地飞舞,而是径直飞到他的左手边,绕着他那黯淡的命纹盘旋不休。
萧辰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命纹之上,还烙印着一部分来自月陨蝶翅膀的古老妖文,之前他一直未能完全解析。
难道……
他看着蝶群飞舞的轨迹,那轨迹玄奥而独特,仿佛在描摹着某种无形的文字。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并指如剑,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银金命火气息的心头血渗出。
他以这滴血为墨,顺着月陨蝶飞舞的轨迹,在身前的地面上艰难地临摹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落笔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那由鲜血绘成的残缺文字,竟陡然亮起一道微光!
嗡的一声,前方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幅由光影构成的虚幻地图,竟凭空浮现!
地图之上,大部分区域都是灰暗的,唯有一处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地图下方,还有一行以古妖文写就的小字——心火潭,狐之心源,情之归处。
心火潭!
萧辰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名字,他在任何一本宗门典籍中都未曾见过。
“火不灭,路就还在……”他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丹药无用,或许这上古狐族留下的圣地,才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不再迟疑,深吸一口气,忍着撕裂般的剧痛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苏媚儿背到自己那算不上宽阔、却无比坚实的后背上,用布条将她牢牢固定住。
“别怕,我带你回家。”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便循着地图的指引,一步一步,向着山谷深处走去。
山谷深处,瘴气更浓,道路崎岖。
没走多远,三道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前方的必经之路上,正是那三名三尾卫。
他们静静地站着,脸上那原本毫无波澜的表情,此刻却多了一丝复杂。
他们看着萧辰背着苏媚儿,步履蹒跚却又坚定不移地走来,眼神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前方是心火潭禁地。”为首的三尾卫声音沙哑地开口,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你若入潭,必将引动‘心火反照’。狐族万年积累的哀戚与怨念会焚烧你的神识,轻则沦为白痴,重则魂飞魄散。”
萧辰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汗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他抬起头,咧嘴一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知道。”他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她等不起,我也……不想再逃命了。”
三名三尾卫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震撼。
他们守护此地数百年,早已心如古井,可眼前这个人类男子的眼神,却像一团火,灼痛了他们冰封已久的心。
许久,他们默默地向两侧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萧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其中一名三尾卫忽然低声补充了一句:“潭底有一块‘烬语碑’。若你能听懂它的哭声,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萧辰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一汪幽静的水潭出现在眼前。
潭水清澈见底,却诡异地映不出任何倒影,水面上空,一簇拳头大小的幽蓝色火焰静静悬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里就是心火潭。
萧辰将苏媚儿轻轻放在岸边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潭中。
“滋啦——!”
冰冷的潭水一接触到他的皮肤,竟瞬间燃起无形的火焰!
那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酷刑,仿佛有亿万根针在同时穿刺他的神魂。
他的命火剧烈震荡,识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名名白衣狐族女子,在潭边哭泣,被强行剜出心脏,取走情源之血……那无尽的哀嚎与绝望,化作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终结情绪’——来源:未完成的守护!】
就在萧辰即将被这股洪流吞噬的刹那,天道寿元面板的提示音骤然响起!
未完成的守护?
萧辰猛地一震,瞬间顿悟!
这些不是怨念,不是诅咒!
这是历代狐族女子,在被夺走挚爱、剜心取血之时,那种未能守护所爱的、最极致的遗憾与不甘!
这簇心火,正是由这万年的遗憾凝聚而成!
“原来……是这样……”
他盘膝坐于潭心,非但没有抵抗,反而主动敞开了自己的识海!
“你们的遗憾,我懂!你们的愤怒,我也有!”
他怒吼一声,将自己穿越五年来,为了“赚命”而斩杀无数恶人、妖魔时所积累的,那股庞大的“终结之怒”,如同开闸泄洪般,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尽数灌入了中央那团幽蓝的火焰之中!
轰——!
得到了这股同源力量的滋养,那簇幽蓝小火骤然暴涨,瞬间化作冲天火柱,将整个水潭映照得亮如白昼!
光芒之下,潭底一块古老的石碑显露出全貌,碑文被火焰照亮,一行行血色大字触目惊心。
而在所有文字的末尾,一行最新的碑文缓缓浮现:
“……唯有真心赴死之人,方可引动心火,照亮前路。”
刹那间,整座心火潭的潭水沸腾了,化作一条流动的火焰长河,以那块石碑为源头,疯狂地倒灌入萧辰的体内!
他体内的“命火回路”被瞬间冲刷、拓宽、重构!
那黯淡的命纹之上,银金色的光芒大盛,如同一条苏醒的神龙,在他经脉中稳定地流转起来!
【命火重构完成。】
【天道命火·心烛(雏形)融合进度:23%】
岸边,一直昏迷不醒的苏媚儿,纤长的睫毛忽然轻颤了一下。
那股纯粹而温暖的火焰气息,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唤醒了她沉睡在血脉最深处的记忆。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一丝媚意与警惕的凤眸,此刻却是一片深邃如万古星海的清明。
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仿佛已经等待了亿万年的宁静。
她静静地凝视着潭水中那个浑身被银金火焰包裹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模样,重新烙印进自己苏醒的灵魂最深处。
许久,她樱唇轻启,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虚弱与迷惘,而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跨越了轮回的熟悉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