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讼台上的风波已过三日,那惊天动地的“万魂镜”带来的震撼,仍在青云宗内余波未平。
命墟谷,这处曾因萧辰崛起而备受瞩目的偏僻山谷,此刻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裂碑之前,萧辰盘膝而坐。
三日前,他以一己之力颠覆巡天阁十年积威,寿元暴涨十五年,暂时摆脱了燃眉之急。
然而,他此刻的脸上却无半分轻松,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他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那半块自葬仙坡得来的神秘残玉。
自昨日子时起,这块冰冷的玉石便开始异动。
它不再沉寂,而是与他识海深处的寿元面板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振,如同心脏般,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微微发烫。
每当夜深人静,玉面之上便会浮现出淡淡的星轨流光,隐约指向北方某个未知之地。
“主人,你这玩意儿……怎么比刚出炉的聚灵丹还烫手?”一旁,小石猴抱着一颗刚啃了一半的赤阳果,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奇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却在触及残玉前一寸就被那股无形的热量烫得龇牙咧嘴,连忙缩了回去。
萧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深邃如夜。
就在这时,栖息在他肩头的墨鸦毫无征兆地扑棱起翅膀,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一簇幽幽的业火,发出了尖锐急促的低鸣:“唳!北方,十里之外,死气升腾……好快的速度!三息之内,连灭三人,命焰……全被抽空了!”
三息,三人,命焰抽空!
萧辰眸光骤然一凝,那正是残玉上星轨所指的方向!
他缓缓闭上双眼,沉心调息。
几乎就在他念头动起的瞬间,识海中沉寂的寿元面板竟自行跳动起来,一行冰冷的金色小字浮现在眼前。
【检测到高纯度‘终结哀鸣’,源头共鸣,已自动吸收……寿元+3小时!】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生命暖流凭空而来,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萧辰猛然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划破了眼前的寂静。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冰冷与了然的弧度,轻声自语,像是在对冥冥中的存在宣告。
“不是我在找命……”
“是命,在找我。”
当夜,月黑风高。
萧辰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如鬼魅般穿行于山林之间,肩上立着墨鸦,小石猴则被他拎着后颈,塞进了怀里。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青云宗后山禁地边缘的星陨谷。
此地荒芜了近百年,寸草不生,地面尽是琉璃化的焦土与奇形怪状的晶石,传闻上古曾有域外星辰坠落于此,将方圆百里化为绝地。
谷底深处,阴风阵阵,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在一片巨大的星辰碎片残骸下,一只背甲上天然生成着繁复星图的巨大老龟,正趴伏在地,仿佛已与大地融为一体。
当萧辰的身影出现在谷口时,那老龟紧闭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皮,缓缓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两颗饱经沧桑、仿佛倒映着万古星辰的浑浊眼珠。
它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古老而沙哑:“三十年前,有个叫陈玄风的也来过。他说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天骄,能勘破此间玄机……结果,成了那边琥珀里的一个标本。”
它用下巴朝深处一道幽幽发光的空间裂隙指了指,那裂隙周围,果然封存着数块巨大的琥珀晶石,里面冻结着一个个保持着死前惊愕表情的修士。
老龟的目光重新落在萧辰身上:“想进去?先答老朽一问:若知前路皆是死局,你,还点灯吗?”
这一问,仿佛跨越了时空,直击灵魂深处。
萧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片刻后,他反手并指如刀,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鲜血,精准地滴落在他掌心的那半块残玉之上。
嗡——!
刹那间,残玉光芒大放,其上流转的星轨图仿佛被彻底激活,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束,直接投射向那道幽光裂隙,在虚空中映照出一条清晰无比、蜿蜒向前的路径。
星陨老龟巨大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它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薪火……终是种下了。去吧,别让那盏灯,在你手里灭了。”
一步踏入裂隙,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没有想象中的秘境洞天,只有一条由纯黑曜石砌成的无尽长廊。
长廊两侧的壁面光滑如镜,却照不出萧辰此刻的模样。
他迈出第一步。
左侧的镜壁上,瞬间浮现出一道他的幻影,那幻影正被万千剑光穿心而过,脸上写满了不甘与绝望,随即化为飞灰。
他迈出第二步。
右侧的镜壁上,另一道幻影浮现,盘膝而坐,周身干瘪,寿元燃尽,化作一具枯骨。
第三步,第四步……
被斩首示众、被心魔吞噬、被天雷轰杀、跪于九天殿前被无上存在一指碾碎……每一步踏出,两侧镜壁便会浮现出一种他未来可能遭遇的惨烈死法。
那些幻象纷至沓来,真实得令人心悸,死亡的痛苦与绝望仿佛能穿透镜面,直刺神魂!
“吱吱!”怀里的小石猴吓得抱头蹲地,浑身发抖,“主人,全是……全都是主人的死法!”
萧辰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神魂撕裂的恐怖震荡。
他知道,这“终焉回廊”考验的不是实力,而是道心!
若心生畏惧,便会瞬间沉沦于万千死局之中,成为壁上一抹新的亡魂。
“区区幻象,也想乱我心志?!”
他猛然停步,识海中的寿元面板疯狂闪烁,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
“给我燃!”
整整五年的寿元,如决堤的洪水,被他悍然灌注进《九转天衍诀》的第九重功法之中!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命焰自他天灵盖冲天而起,金色的气血之力化作怒龙,咆哮着冲刷过整条长廊。
周遭那令人心悸的死亡幻境,在这股霸道无匹的生命烈焰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镜壁之上崩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就是现在!
萧辰趁机向前狂冲。
而在穿过幻境区域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廊壁的真容——那上面根本不是镜面,而是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的名字!
“萧辰”、“萧辰”、“萧辰”……
成千上万,全是“萧辰”!
字体各异,有的狂放,有的隽秀,有的锋利如刀。
他目光一扫,看到了最顶端、也是最古老的一个名字,笔锋苍劲古拙,入石三分。
其旁的落款,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天衍历,三百二十七载。”
就在此刻,他识海中的寿元面板剧烈震颤起来,面板的边缘,竟缓缓浮现出一圈圈从未见过的古老铭文,它们仿佛从时间的源头而来,烙印其上。
【终结之息,可燃命河……】
一行全新的提示,取代了原本的数据。
紧接着,无数模糊而又清晰的低语,仿佛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角落传来,汇聚在他的脑海之中。
“第九百九十九盏……终于……亮了。”
萧辰浑身剧震,一个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念头,如惊雷般在心中炸开!
原来,他所谓的“氪命加点”,并非单纯的消耗与透支……而是以自身的生机为引,去点燃早已存在于时间长河中,那一盏盏属于“萧辰”的命灯!
他不是开创者,而是继承者!
“我不是在透支寿命……”他仰头,对着这无尽的长廊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我是在接续,那早已断掉的香火!”
话音落下,他体内的血脉骤然沸腾,怀中的残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光,化作利剑,笔直地指向长廊的尽头——一座镌刻着星辰轨迹的青铜巨门。
门扉之前,静静地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星砂长袍,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流淌着金色光沙的沙漏。
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深邃如渊,落在了萧辰身上。
“你终于来了。”他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第九百九十九代,薪火继承者,归藏子。”
不等萧辰回答,归藏子轻轻翻转了手中的沙漏,低声细语,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则:“既然要点灯……那就看看,你这盏灯,能走多远。”
刹那间,长廊两侧的地面寸寸裂开,升起无数晶莹剔透的琥珀晶棺。
晶棺之中,封存着一个又一个试图闯关的修士,他们正是老龟口中的“标本”。
最前方的一具晶棺里,一个青年模样的尸身保持着最后的姿态,他用自己的鲜血,在棺壁内侧写下了三个扭曲的字。
“莫信命火”。
萧辰盯着那三个血字,沉默了片刻,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桀骜不驯的冷笑。
“我不信命……”他抬眼,直视着那道神秘的身影,“但我信这盏灯,该由我来掌。”
归藏子话音方落,整条终焉回廊的结构便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曜石壁面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空间开始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扭曲、折叠。
萧辰瞳孔骤缩,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时空错乱感,如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了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