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数百道目光如利剑般交错,尽数汇聚在缓步踏入的萧辰身上。
他一身青衣,在灵地司恢弘肃杀的殿堂中显得单薄而孤寂,仿佛狂风中的一株野草,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
然而,他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脚下青石板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身后,一只浑身毛发如石质的小猴正抱着一枚朱红色的灵果啃得汁水四溅,对周围的紧张气氛浑然不觉。
他肩头,一只羽翼边缘仿佛燃烧着墨色火焰的乌鸦,金色的瞳孔冷漠地扫视着殿内众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在他的掌心,一座仅有巴掌大小、由残破魔鼎炼化而成的微型祭坛,正散发着古老而晦涩的波动。
灵地司执事楚天河端坐于高台之上,俯瞰着这个曾被他亲手打入尘埃的弟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他身着紫金法袍,袍上绣着山川灵脉图纹,代表着他在此地的无上权柄。
“萧辰,”他声音不高,却如洪钟般在大殿中回荡,“你不去你那阴煞裂谷的‘福地’待着,跑到我灵地司来,所为何事?”
萧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楚天河对视,无视了那份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缓缓将掌心的祭坛放置在大殿中央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祭坛落地无声,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重量,让整座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我申请更换洞府选址。”他朗声道,声音清越,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更换洞傅?他疯了吗?”
“阴煞裂谷那种废地,一旦划定,终身不得更改,这是宗门铁律!”
楚天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规矩写得明明白白,内门弟子洞府一经选定,不可迁移!萧辰,你废脉之身,能得一处栖身之地已是宗门法外开恩,如今竟还敢妄图挑战制度?还是说,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萧辰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楚天河的嘲讽只是一阵拂过耳畔的清风。
他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要迁别人的地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如金石交击,“我只是……收回属于我的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天河的笑声戛然而止,收回?
这片天地,除了宗门,谁敢说“收回”二字!
不等他发作,萧辰双手已在胸前急速变幻,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法印。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眉心处,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火焰悄然燃起,那是他仅存的本源命焰。
火焰摇曳,带着决绝与疯狂,义无反顾地注入了脚下的微型祭坛核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冰冷无情的神念在他识海中响起:【是否确认献祭剩余全部寿元(2年)中的1年,启动‘地脉剥离’程序?】
没有丝毫犹豫。
“确认!”
嗡——!
祭坛剧烈一震,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威能从中爆发,化作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千里之外,阴煞裂谷。
原本死寂的峡谷陡然地动山摇,仿佛有一头沉睡万古的巨兽正在苏醒。
看守裂谷的弟子惊骇欲绝地看到,那块象征着萧辰洞府归属的古碑,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紧接着,更加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深埋于裂谷地底,被无数修士断言早已枯竭的九根命焰柱,竟在此刻齐齐发出震天龙吟,逐一拔地而起!
它们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了九道贯穿天地的璀璨流光,撕裂虚空,跨越千里疆域,以一种完全违背空间法则的方式,瞬息之间尽数汇入灵地司大殿那座小小的祭坛之内!
不止如此!
随着九根命焰柱的离去,整个阴煞裂谷的地基都在塌陷,那口被认为早已干涸的紫气灵池、深藏地底的几缕法则金丝、乃至地眼深处最后一丝残流……整座洞府的地脉根基,连同其上的一切,竟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完整地从大地之上剥离、抽走!
灵地司大殿内,所有人都被祭坛上空浮现的虚影惊得目瞪口呆,那正是阴煞裂谷的全貌!
眼看着整片山谷在光影中被不断揉捏、压缩、提纯……
最终,所有的光芒与能量尽数内敛。
一方仅有三寸见方,通体温润如玉,其上隐约可见山川脉络纹理的“玉壤”,静静地悬浮于祭坛中央。
它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与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法则气息,仿佛一方浓缩了的天地。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已停滞。
一位负责测算宗门灵脉走向的长老,双手颤抖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断掐算,嘴唇哆嗦,脸上写满了颠覆认知的惊恐与狂热:“他……他把一整条地脉……炼成了‘随身灵域’?这……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地脉与天地相连,如人之血脉,岂能被强行剥离携带?!”
人群的末尾,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厉婆婆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她看着那个孤傲的身影,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当年……开创《九转天衍诀》的天衍老祖,便是这般行走于天下……一人,即为一宗。”
“一人,即为一宗……”
这六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楚天河的心上。
他死死盯着那块悬浮的玉壤,再看看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萧辰,脸色从铁青化为煞白,最终变为一片死灰。
他终于明白了。
萧辰,从未想过去争那一块人人鄙夷的废地。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更换洞府,不是为了争一口气。
他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用宗门的规矩和资源,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可以随身携带、会走路的宗门根基!
当晚,夜凉如水。
萧辰盘膝坐在自己的新居所——一座临时分配的普通弟子房内。
那座祭坛和玉壤就摆在面前。
小石猴好奇地蹲在祭坛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块精致的玉壤。
忽然,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怪叫一声向后跳开,全身石质的毛发都差点炸起。
玉壤之中,一道九条尾巴的虚幻狐影一闪而过,快到仿佛只是错觉。
小石猴惊疑不定地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又从自己的小储物袋里摸索出一颗圆滚滚的养魂丹,试探着放到了玉壤旁边。
片刻之后,那枚养魂丹竟化作一缕青烟,被玉壤吸收。
玉壤微微发热,一丝纯净而温暖的意念从中扩散开来,似乎在表达一种亲近与感激。
一直闭目养神的墨鸦睁开了金色的眸子,声音沙哑地道:“地脉诞生了精魄……它认主了。”
萧辰缓缓睁眼,并未看向玉壤,而是仰头望向窗外的漫天星辰。
他的脸色因献祭寿元而愈发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墨鸦说,又像是在对这片夜空宣告:“接下来,也该去拜访几位当初给我‘送礼’的朋友了——比如,那位藏在血符后面的前辈。”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那座祭坛忽然毫无征兆地自主震动起来,悬浮于其上的玉壤光芒大盛,内部竟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地图,地图的终点指向遥远的南岭深处,某一片被标记为禁区的废弃古墟。
与此同时,萧辰识海之中,那部沉寂已久的《九转天衍诀》无风自动,书页翻飞,第九重从未显现的口诀,竟在这一刻自行解锁,一行深奥晦涩的金篆古字熠熠生辉:
“命尽处,道始生;身无根,方为尊。”
萧辰嘴唇微动,将这十字箴言默念一遍,他嘴角的弧度缓缓扬起,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淡然与冷冽。
他站起身,将玉壤与祭坛收入袖中,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而在灵地司深处的一间密室中,楚天河双膝跪地,在他面前的法案上,只剩一片焦黑的符纸灰烬。
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耳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凄厉哀嚎,那是他用来构陷萧辰的血咒符被强行破除后的反噬。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更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