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冰冷的杀机自九天之上垂落,无形无质,却比南荒最凛冽的寒风更刺骨。
虚渊绝境之外,早已不是劫后余生的宁静。
一座笼罩方圆百里的滔天大阵已然成型,其名为“九重锁命”。
三百六十名来自三大仙宫、气息至少在元婴后期的正道精英,身着统一的银边云纹道袍,盘坐于三百六十个方位节点之上。
他们神情肃穆,手中法印连结,一道道精纯的灵力自天灵盖冲出,汇入大阵,化作一条条由玄奥符文锁链编织而成的能量巨网。
这巨网遮天蔽日,不仅将整个虚渊深不见底的入口彻底封死,更禁锢了周遭所有的天地灵气,使其化作一片灵力真空的死地。
大阵中央,一座由万载寒玉砌成的高台拔地而起。
云崖真人一袭白袍,须发皆张,在阵法卷起的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便是此次三大仙宫派出的联合特使,亦是这锁命大阵的主持者。
他神情悲悯,高举起一只布满裂纹的古朴青铜鼎,鼎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正是那“共寿鼎”。
他掌心处,一个血红色的“公”字烙印正泛着妖异的光芒。
他环视四周,声音借由阵法之力,传遍了闻讯赶来的数万修士耳中,洪亮如钟:“诸位同道!魔子萧辰,身负异术,逆天改命,在归墟之战中为一己私欲,屠戮我青云宗百名弟子,更妄图窃取天道寿元,以苍生为祭品!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催法力,共寿鼎上方光华流转,一道巨大的光幕投影凭空浮现。
画面中,一个白发披散的身影,正是萧辰,他手持一根白骨短笛,双目流淌着金色的火焰,面目狰狞地一刀斩下。
在他面前,一名身穿青云宗服饰的弟子满脸惊恐,头颅应声飞起,鲜血染红了长空。
紧接着,画面飞速切换,又是数十名青云弟子惨死于他手下的惨状,每一帧都清晰无比,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与哗然。
“天哪!他竟真的对同门下此毒手!”
“疯了!他彻底疯了!为了力量,连人性都泯灭了!”
“云崖真人说得对,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然而,在这片群情激愤的声浪中,无人察问,为何那些被“斩杀”的弟子尸身如此僵硬;更无人察觉,在那被斩断的脖颈处,皆嵌着一枚早已激活、此刻正微微震颤的黑色蛊虫——断脉蛊,一种能让活人瞬间呈现假死状态,并被施术者随意操控的阴毒之物。
云崖真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悲悯,他再度高声道:“萧辰命火特殊,几近不死。我等今日布下锁命大阵,便是要替天行道!以正道公心,镇其邪异命火,将其炼入这共寿鼎中!鼎上刻名的每一位道友,都将分得其部分寿元,愿天下修士,皆得延年益寿,共抗邪魔!”
此言一出,人群的狂热被推向了顶峰。
“共分寿元”的诱惑,足以让任何道心不坚者彻底疯狂。
“真人慈悲!”
“诛杀魔子,以正天道!”
虚渊深处,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寒风如刀,一寸寸剐蹭着人的神魂。
萧辰背靠着一面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识海之内,那刚刚由无数命火真火凝练而成的“命火本源核心”,此刻正明暗不定,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灭。
天道寿元面板早已黯淡无光,唯有一行燃烧着混沌火焰的古老文字倔强地悬浮着:“火核未稳,不可轻燃。”
他苦笑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倾家荡产的赌徒,赢回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筹码,却发现这筹码烫手到随时可能将自己焚为灰烬。
他抬手,想要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却触到了一块温热坚硬的物事,正是那块始终不离身的命墟碑残片。
就在此刻,一阵极轻微的振翅声响起。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唯有眼窝处跳动着两点灰色死焰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命烬鸦。
一种只以强者陨落时逸散的命火余烬为食的灵禽,它的出现,便是死亡的宣告;它的鸣叫,便是寿终的倒计时。
“嘎——”
一声沙哑、干涩,仿佛用砂纸摩擦灵魂的低鸣,在萧辰耳边响起。
萧辰缓缓侧过头,那双重燃的墨色瞳孔深处,金焰微闪,他盯着这只不祥之鸟,干裂的嘴唇忽然咧开一个痞气的弧度:“老子还没死透,你嚎什么丧?”
千里之外,南荒一处隐秘山谷。
苏媚儿修长白皙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拍在了一名跪地求饶的黑衣人头顶。
噗嗤一声,红白之物四溅。
她看也未看,直接从那人怀中夺过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信纸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断脉蛊已植入成功,影像已由‘天枢镜’传至三大仙宫,静待真人号令。”
一股恐怖的气息自苏媚儿体内爆发,她一双勾魂夺魄的媚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冲天而起,疯狂舞动,将周遭的山石尽数绞为齑粉。
“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三大仙宫!”
她怒极反笑,掌心妖火升腾,当场将信件焚为灰烬,声音冰冷刺骨,响彻山谷:“他们要借他的命来造一尊‘公义’的神,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殷红的精血喷洒而出,在空中迅速结成一道繁复的血色符印。
“秘术·血影传讯!”
随着她一声娇喝,无数闪烁着血色光晕的蝴蝶自符印中飞出,翅膀上清晰地烙印着“断脉蛊”三个字以及那封密信的完整内容。
蝶群振翅,化作一道血色洪流,铺天盖地般朝着天衍大陆各大宗门的方向飞去。
然而,当这片承载着真相的蝶群刚刚靠近虚渊百里范围,便一头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壁障之上,净火升腾,只一瞬间,成千上万的回光蝶便被焚烧殆尽,连一丝青烟都未能留下。
苏媚儿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遥望着虚渊方向那片被彻底隔绝的天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彻骨的无力与绝望。
虚渊之底。
萧辰缓缓撕开了胸前破烂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在那心口的位置,一道早已干涸、用他自己精血画就的逆命符,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共鸣。
他脑海中,回响起识海中那道帝袍虚影(礁灵意志)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火种不灭……何须惧死?”
是啊,火种不灭……
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猛然抽出那根历经无数战斗的白骨短笛,没有丝毫犹豫,在命烬鸦惊愕的注视下,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刺入三寸!
精血没有喷涌而出,反而被骨笛尽数吸收,再通过笛身,汩汩地灌注进了识海中那枚摇曳不定的命火本源核心之中。
刹那间,萧辰的识海剧烈震动,那枚吸饱了他精血的火核,仿佛一颗被投入熔岩的干柴,光芒暴涨!
与此同时,无数尘封的前世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出。
他看到了,天衍仙帝立于诸天万界的尽头,面对下方亿万跪地请愿、祈求分得他一丝寿元的生灵,神情冷漠,声音贯穿寰宇:
“寿元若可共享,强者何以为强?大道何以为继?尔等欲求长生,当自强不息,逆天争命,而非摇尾乞怜,分食他人之果!”
那一瞬,萧辰终于彻底明白了。
所谓的“共寿鼎”,所谓的“愿天下修士皆得延年”,不过是云崖真人那般伪善者编织的、用来煽动庸众、合理化吞噬强者的遮羞布!
他们不是在替天行道,他们是在扼杀一切可能超越他们的“异端”!
“原来……这才是真相……”
萧辰仰起头,胸口的骨笛兀自插着,鲜血与金色的命火交织流淌,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吼声中充满了被欺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一群窃贼……也配谈‘公’字?!”
“命都不要了,还怕烧个阵?!”
怒吼声中,他彻底放开了对命火本源核心的压制,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尽数灌注其中!
来吧!
要么,在这无尽深渊中燃尽最后一丝光和热,化为乌有!
要么,就烧穿这虚伪的天,焚尽这肮脏的地!
深渊最底,那一点即将熄灭的金色核心,在这一声怒吼中,轰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