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九响,声浪如潮,涤荡过青云峰的每一寸角落。
内门广场之上,数万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道袍,汇聚成一片肃穆的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激动与敬畏,只因今日,是百年一度的宗门大典。
万众瞩目之中,一道模糊而伟岸的身影自云海深处降临,宗主亲至,其声如天宪,响彻云霄:“外门弟子萧辰,于地火窟试炼中,力挽狂澜,护佑同门,功勋卓着。今朕以宗主之名,破格擢升其为内门第七真传,赐居‘星陨阁’,享真传弟子一切供奉!”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沸腾。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一步登天成为地位尊崇的真传,这等殊荣,青云宗立派千年亦是罕见!
无数艳羡、嫉妒、惊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队列前方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年。
然而,萧辰还未来得及躬身谢恩,一股森然寒意陡然自高天之上压下,仿佛将初升的朝阳都冻结了。
一名身着玄黑长袍、面容如刀削般冷峻的老者踏空而立,右手倒提着一柄紫金色的戒尺,尺身上符文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宗主法旨,老夫不敢相违。”执律长老严无咎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寒冰撞击玉石,“但宗门有宗门的规矩。越阶晋升,史无前例,为防其心性不稳,根基虚浮,需入心狱塔七日,以正道心。此乃祖宗传下之法,亦是为萧辰道途负责!”
“心狱塔!”人群的喧嚣戛然而止,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死寂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不是寻常的禁闭之地,而是磨砺精神意志的修罗场!
塔中幻境丛生,直指道心最脆弱的缺口,七日之苦,堪比寻常修士十年闭关,稍有不慎,便是道心崩毁,沦为疯癫废人。
宗门历史上,能从心狱塔安然走出的真传,十不存一!
这哪里是考验,分明是扼杀!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幸灾乐祸者有之,暗自称快者有之,担忧者亦有之。
但无人敢出言反对,因为严无咎手持的,是象征宗门铁律的宗法戒尺。
在万千复杂的目光中,萧辰缓缓抬起头,迎上严无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惶,只是平静地抱拳,朗声道:“弟子萧辰,谨遵执律长老法旨。”
这份超乎年龄的沉静,让不少人暗自心惊。
但只有萧辰自己清楚,这一关,他早有预料。
就在昨夜,韩九针冒死传来密报:地火窟异象发生后不久,便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鬼祟地向执法堂递交了一封密函,而那封密函的火漆封印上,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严”字!
这心狱之行,从一开始,就不是考验,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冰冷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外界的一切光明与声音彻底隔绝。
萧辰踏入心狱塔的刹那,仿佛坠入了一片粘稠的黑暗。
四壁之上,无数扭曲挣扎的虚影若隐若现,无声的哀嚎与绝望的嘶吼化作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直刺他的识海。
也就在这时,他眼前熟悉的系统界面猛地一颤,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原本清晰的字体开始变得模糊,面板边缘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那行冰冷的数字剧烈跳动后,最终定格:
【剩余寿元:9年整】
不等他细看,数字下方,一道细微的猩红纹路凭空出现,仿佛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被敲出了一丝致命的裂口。
萧辰心头猛地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立刻尝试调动心法,默运《地火心经》,意图灌注一年寿元以探究竟。
寿元之力刚一涌出,那道猩红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倏然向前蔓延了半寸!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不好!”萧辰瞳孔骤缩。
然而,心狱塔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周围的黑暗瞬间化为刺鼻的血腥与腐臭,他发现自己竟重回了那片让他脱胎换骨,也让他刻骨铭心的毒瘴坑底。
浑身浴血、生机断绝的老周头像一具破败的木偶般倒在他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力竭地吼道:“你活着……就是害我!是你害了我!”
这句临终遗言,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下一刻,血手童子那张天真而狰狞的脸庞在眼前放大,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笑声,十根淬毒的指甲如利刃般,狠狠穿透了他的胸膛!
“呃啊——!”
剧痛!
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撕成碎片。
现实与虚妄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痛楚吞噬的瞬间,识海深处,那只沉寂的墨鸦猛地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叫!
鸦鸣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斩开了幻境的迷雾,将他濒临崩溃的神智唤回了一线。
萧辰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的剧痛仍在,但他的眼神却恢复了清明。
这幻境,竟能模拟出如此真实的伤害!
三日时光,恍若三世。
心狱塔内的幻境轮转不休,每一次都是他生命中最为痛苦、最为悔恨的片段。
被家族抛弃的冷眼,修炼时走火入魔的绝望,与柳清雪分别时的不舍……一幕幕,一桩桩,如同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道心。
每一次陷入绝境,他都不得不依靠燃烧寿元来强行挣脱,而每一次动用,系统面板上那道猩红的裂痕便会加深一分,那股源自灵魂的虚弱感也愈发沉重。
心狱塔外,密室之中。
莫问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测灵仪。
仪器的核心,一缕属于萧辰的命焰正在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莫问机眼中精光爆闪,飞速记录着数据,“命焰波动的频率异常紊乱,根据模型推演,他每消耗一年寿元,其生命本源的‘质量’,竟然会不可逆地衰减近三成!这不是单纯的燃烧……这是在被污染!被侵蚀!”
他停下笔,看着那一串触目惊心的数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能在青云宗的护山大阵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用心狱塔的阵法,去精准污染一个人的寿命本源……这背后操纵之人的手段,简直通天!
“难道有人在借塔阵,暗中侵蚀他的根基?”
第六日,长夜漫漫。
当萧辰再一次从血战的幻觉中挣脱时,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庄严肃穆的执法堂刑台。
柳清雪一身白衣,被两条粗大的寒铁锁链缚于刑台中央,神情憔??悴,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刑台之上,严无咎手持宗法戒尺,声如万年玄冰,宣判道:“柳清雪,身为内门弟子,不知检点,包庇逆徒萧辰,意图颠覆宗门。罪证确凿,今判其废去修为,贬入北境寒渊矿脉,永世不得出,即刻执行!”
“不——!”萧辰目眦欲裂,一股狂暴的怒火自心底轰然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想冲上前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不知何时也被无形的锁链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名执法弟子手持废灵锥,一步步走向柳清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龟裂的系统面板上,一行猩红的血字疯狂闪烁:
【检测到宿主极端情绪波动,道心濒临崩溃!
是否预支五年寿元,强行破境,挣脱幻境枷锁?】
“是!”萧辰几乎是咆哮着在心中吼出了这个字。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裂痕,什么反噬,他只想救下柳清雪!
刹那间,五年寿元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然而,预想中冲破桎梏的力量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寒至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诡异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炸开,如同跗骨之蛆,沿着经脉疯狂倒灌,直冲他的识海!
“蠢货……”一道古老而疲惫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是心狱兽的声音,“小心……那个与你签订契约之人的诅咒……你的命,正在腐化……”
诅咒?契约?
生死一线间,那股阴寒之力带来的刺骨冰冷,反而让萧辰怒火攻心的头脑猛地一清。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瞬间顿悟了!
这些幻境根本不是随机生成,而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最柔软、最痛苦的地方,逼迫他情绪失控。
而每一次动用寿元,那道裂痕的增长速度都在悄然加快——说明这种“污染”和“反噬”早已被当做陷阱,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寿元系统之内!
所谓的预支寿元破境,根本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是引爆这个诅咒的钥匙!
想明白这一切,萧辰眼中的滔天怒火奇迹般地褪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死寂。
他不再挣扎,不再咆哮,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视了耳边柳清雪绝望的呼喊和刑罚的开始。
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将自己最后仅剩的三年寿元,毫无保留地、尽数灌入那部神秘的《天衍诀》残篇之中!
不为破境,不为杀敌,只为以命为引,以身为炉,反向追溯那股阴寒诅咒的源头!
轰——!
刹那之间,萧辰的识海彻底炸开!
一道璀璨至极的蓝色火焰长河凭空而生,那是由他最后三年的生命精华与《天衍诀》的推演之力共同点燃的道火!
蓝焰长河没有攻击幻境,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顺着他体内的经脉逆流而上,精准地锁定了那股阴寒之力的来路,竟硬生生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幻境壁垒,如一道逆天而上的神罚之剑,直指心狱塔顶端的阵法核心!
塔顶,密室之中。
盘膝坐于阵眼,正全力催动幻境的严无咎,脸色忽然一白。
他只觉一股无从抵御的恐怖推演之力,沿着他与阵法的联系逆袭而来,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看透、焚尽!
“噗——!”
严无咎猛地感到心口一阵锥心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低头看去,手中那枚控制阵法的核心符印,竟“咔嚓”一声,龟裂开一道深刻的缝隙!
一口压抑不住的逆血,自他唇角缓缓溢出。
与此同时,整座心狱塔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
塔内,萧辰的系统界面上,所有的文字与裂痕尽数消融,化为一行全新的金色大字:
【寿元裂痕视界·解锁】!
萧辰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中,不再是燃烧的火焰,不再是清澈的倒影,而是由亿万条细密、交错、不断蔓延的猩红裂纹所构成的恐怖世界。
他看到了塔壁上符文的裂痕,看到了空气中灵气的裂痕,甚至看到了虚空中法则的裂痕。
最后,他“看”向自己。
他终于看见,自己那看似完整的生命本源之上,正盘踞着一张由无数怨毒与诅咒之力织成的无形大网,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正从网的另一端,贪婪地、一点一点地蛀空着他的生命。
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命,正在被人缓慢而确凿地,偷走。
而现在,这只被困于网中央,任人宰割的猎物,终于睁开了能够看清每一根蛛丝走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