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的煤油灯拧到最亮,昏黄的光线下,林正宏趴在八仙桌上,笔尖在糙纸上划出 “沙沙” 声。桌角堆着三本翻卷了页的装修手册,手机亮着建筑论坛的页面,屏幕光映得他眼白布满红血丝。
“爸,你揉眼睛的次数比写字还多。” 晓冉端着搪瓷杯走进来,杯底沉着两颗胖大海,水汽氤氲着她的小脸蛋,“苏阿姨说喝这个能润嗓子,你刚才咳得好大声。”
林正宏抬手抹了把眼角,指尖沾了片铅笔灰:“没事,图纸刚有眉目。” 他把画满线条的纸推给晓冉,纸上用铅笔画着书屋的大致框架,承重墙标得歪歪扭扭,窗户尺寸写得乱七八糟,“你看,这里是书架区,这里留作活动角,就是……”
他顿了顿,手指戳在图纸中央:“跨度太大,不知道能不能承重。”
晓冉踮起脚趴在桌上,小手指着图纸边缘:“这里画成彩虹形状好不好?孩子们肯定喜欢。” 她没等林正宏回应,从书包里掏出蜡笔,在图纸空白处涂了道七彩弧线,“就像今天山路上看到的彩虹,大家一起搬建材的时候,天空就有这么好看的彩虹。”
林正宏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突然抓起橡皮擦狠狠擦掉一段线条。铅笔芯碎末落在桌上,他盯着纸面皱眉:“不对,门的位置留窄了,书架搬不进去。” 他重新落笔,笔尖太用力,糙纸被戳出个小洞,“该死。”
“爸,别生气。” 晓冉把蜡笔放回笔袋,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牧民送的油灯摆件,放在图纸旁边,“你看,油灯亮着的时候,再黑的路都能看清。”
林正宏拿起油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陶壁,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他抬头望去,月光下,王老汉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镇民。
“林先生,还没睡?” 王老汉迈步走进院子,石板路被踩得 “咯吱” 响,“听说你要自己画图纸建书屋,我们哥几个过来看看。”
林正宏赶紧起身让座,把图纸往中间挪了挪:“王大叔,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
“睡不着,想起你白天手被钢筋划得血淋淋,还硬撑着搬建材。” 王老汉把竹篮放在桌上,里面装着四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你城里来的,哪懂这些粗活?图纸画得怎么样了?”
他俯身去看图纸,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伸手点在图纸左下角:“这里是承重墙吧?你标反了,要是按这个建,房子得塌。”
林正宏心里一沉,拿起手册翻到相关页面,对照着图纸看了半天,脸色渐渐发白:“我看手册说承重墙要标在外侧……”
“那是砖混结构!” 跟来的年轻镇民是镇上盖过房的泥水匠,名叫二柱,他指着图纸摇头,“废弃校舍是砖木混合结构,老墙不能随便动,你这图纸把老墙拆了一半,纯属瞎搞。”
另一个镇民三狗凑过来,手指在图纸上划了圈:“还有窗户,这么小的窗户,屋里得黑得像地窖,孩子们怎么看书?”
林正宏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泛青。他盯着图纸上那些幼稚的线条,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白天搬建材时的酸痛感涌上来,伤口也隐隐作痛。他花了三个小时查资料,画废了五张纸,结果连最基本的承重墙都标错了。
“我就说嘛,城里老板哪会干这些。” 三狗嘀咕了一句,被王老汉瞪了一眼,立刻闭了嘴。
王老汉拿起铅笔,在图纸上重重划了一道竖线:“老校舍的北墙是承重墙,绝对不能动。窗户得放大,至少这么宽。”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还有屋顶,原来的木梁朽了,得换松木,不然下雨漏得厉害。”
林正宏没说话,拿起手机点开建筑视频,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眼神急切地寻找相关知识点。晓冉拉了拉他的衣角:“爸,王爷爷是懂盖房子的,你问问他呀。”
“王大叔,” 林正宏放下手机,声音带着点沙哑,“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怎么改才合理?”
王老汉没立刻回答,拿起桌上的馒头递给他:“先吃点东西,空着肚子想不出办法。你白天流了那么多血,再不补充体力,明天怎么跟施工队对接?”
林正宏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干硬的面粉在嘴里难以下咽。晓冉赶紧递过搪瓷杯,他喝了口胖大海水,喉咙才舒服些。
“施工队那边怎么样了?” 王老汉问道,手里的铅笔在纸上随意画着草图。
“还没联系,我想先把图纸定下来。” 林正宏咽下馒头,“今天拉货时,赵虎说本地施工队要价高,还可能偷工减料。”
“何止是偷工减料。” 二柱拍了下桌子,八仙桌晃了晃,“前两年镇东头盖村委会,施工队用的水泥掺了沙子,刚盖好半年,墙皮就掉了。领头的叫李老黑,出了名的黑心。”
三狗点头:“那家伙见钱眼开,你要是不懂行,他能把废料都当新材料给你用。”
林正宏心里一紧,握着铅笔的手更用力了:“那怎么办?找外地施工队,运费和工钱更贵,咱们这点建材钱本来就紧张。”
“图纸改对了,才能防着他们耍花样。” 王老汉把自己画的草图推到林正宏面前,“你看,保留北墙和西墙,东墙往外扩两米,这样空间就够了。窗户改成落地窗,采光好,孩子们看书不伤眼睛。屋顶用双层木梁,铺沥青瓦,十年八年漏不了雨。”
晓冉凑过去,指着王老汉画的草图:“王爷爷,这里能不能留个小花园?我想种点小花,就像院子里的那种。”
王老汉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有心了,那就把南墙根留出来,砌个小花坛,再搭个葡萄架,夏天孩子们能在下面看书乘凉。”
林正宏看着王老汉画的草图,线条简洁却条理清晰,比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专业多了。他拿起铅笔,照着草图在自己的图纸上修改,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之前的焦虑渐渐消散。
“王大叔,谢谢你。” 林正宏抬头说,“要是没有你,我这图纸不知道要画到什么时候,还可能全是错的。”
“谢啥,书屋是全镇的事。” 王老汉摆了摆手,“我孙子还等着在书屋里看书呢,总不能让他在危房里待着。”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图纸改对了,李老黑那伙人也未必会按规矩来。他们干活全看心情,心情好就多干点,心情不好就磨洋工。”
“那我们盯着他们干活?” 林正宏问道。
“盯着也没用,他们耍猫腻的手段多着呢。” 二柱摇头,“比如砌墙,规定要砌二十四墙,他们偷偷砌十二墙,外面抹层灰,你根本看不出来。等房子盖好,住不了几年就出问题。”
晓冉突然举起手:“我们可以像今天搬建材一样,自己动手呀!苏阿姨说,人多力量大,镇民们都愿意帮书屋的忙。”
林正宏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建房子不是搬砖那么简单,得有技术,咱们镇民大多是农民,不懂建筑。”
“我懂点皮毛,二柱是泥水匠,三狗会木工,镇上还有老木匠张师傅,他年轻时盖过祠堂。” 王老汉掰着手指说,“只要图纸没问题,咱们自己人动手,既省钱又放心,还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建。”
“自己建?” 林正宏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 工程量太大了,光靠咱们几个,得建到什么时候?”
“你忘了今天山路上的事?” 王老汉看着他,眼神带着点赞许,“上午你还一个人搬建材,下午全镇民都来帮忙了。只要你真心为孩子们做事,大家肯定愿意跟着你干。”
三狗拍了拍胸脯:“林先生,你要是决定自己建,我第一个报名!我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有的是力气。”
二柱也点头:“我来负责砌墙,保证砌得又直又结实,比李老黑那伙人强十倍。”
晓冉跑到林正宏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爸,咱们自己建吧!我可以帮大家递工具、唱儿歌,就像今天搬建材的时候一样,肯定很快就能建好。”
林正宏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看着晓冉期待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图纸。油灯的光映在图纸上,王老汉画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书架区、活动角、小花坛,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突然觉得,之前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人一起努力,再难的事也能办成。
“好!” 林正宏猛地一拍桌子,“就按王大叔说的,我们自己动手建书屋!”
他拿起铅笔,在图纸上写下 “清溪书屋” 四个字,笔尖坚定有力:“明天我就去镇口贴启事,招募志愿者。王大叔,二柱,三狗,麻烦你们帮我联系张师傅,咱们一起商量施工方案。”
“没问题!” 王老汉站起身,竹篮里的咸菜碟晃了晃,“我现在就去找张师傅,让他连夜看看图纸,明天一早给你答复。”
二柱和三狗也跟着起身:“我们去通知几个年轻伙计,明天一早来帮忙收拾工地。”
三人走出院子,脚步声渐渐远去。晓冉趴在桌上,用蜡笔在图纸上画了一群小人,围着书屋手拉手:“爸,你看,我们大家一起建书屋,肯定能建成全世界最好看的书屋。”
林正宏摸了摸她的头,眼眶有点热。他拿起油灯,走到院子里,月光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远处镇民家的灯光星星点点。他突然想起老校长临终前的话:“光不用找,做对的事,光自然来。”
现在,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光。
“爸,你在想什么?” 晓冉跑出来,抱住他的胳膊。
“在想,明天会是忙碌的一天。” 林正宏笑了,把油灯递给她,“走,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贴启事。”
晓冉捧着油灯,走在前面,昏黄的灯光照亮她的小脚印。林正宏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他知道,建书屋的路还会有很多困难,可能会遇到资金短缺,可能会遇到技术难题,可能会遇到别人的质疑,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回到房间,林正宏把图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枕头底下。晓冉已经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那支彩虹色的蜡笔。他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又想起王老汉他们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窗外,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老宅院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那张承载着希望的图纸。林正宏知道,明天,当第一缕阳光升起时,一场属于清溪镇的 “造梦工程”,就要开始了。而他,将和全镇民一起,用双手,把图纸上的微光,变成真正照亮孩子们心灵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