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足尖一点,祥云便在脚下凝聚。他心中记挂着浅浅和阿离,一路腾云驾雾,不多时便已抵达凡间他们暂居的小院。
院门关着,里面却传来阿离咯咯的笑声,夹杂着白浅略带无奈的嗔怪:“阿离,慢点跑,小心摔了。”
夜华唇边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温柔笑意,轻轻推开院门。
院中,白浅正坐在石凳上,看着阿离围着一棵大槐树追逐一只彩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落在她素净的脸上,温暖而柔和。
“娘亲!”阿离眼尖,第一个看到夜华,立刻抛下蝴蝶,像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夜华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父君!你怎么来啦?”
夜华弯腰,将阿离稳稳抱起,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来接你们回家。”
白浅也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只是那眼底深处的笑意却藏不住:“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接我们了?”
“想你了,也想阿离了。”夜华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浅浅,跟我回青丘。”
白浅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自己的身影,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点头,便已足够。
几日后,青丘狐狸洞。
春日正好,桃花开得漫山遍野,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白浅与夜华并肩漫步在桃林小径上,偶有花瓣飘落肩头,夜华便会细心地为她拂去。两人之间虽话语不多,但那份宁静温馨的氛围,却让周遭的景致都黯然失色。
“父君,娘亲,你们看我!”不远处的碧瑶池上,阿离正坐在一叶小小的木舟里,由迷谷在后面推着,玩得不亦乐乎。
白浅笑着朝他挥挥手:“阿离,小心些,别把船弄翻了。”
“知道啦,娘亲!”阿离脆生生地应着,小手还不忘划拉着船桨。
又过了一会儿,白浅侧头望去,却见那小舟上只剩下阿离一个人,正努力地自己划着,而迷谷却不见了踪影。她微微蹙眉,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夜华朝洞口方向看了一眼,道:“似是有客人来了。”
白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迷谷正从洞口方向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悦。
“姑姑,太子殿下。”迷谷走到两人面前,神色有些古怪,“洞外……洞外有个自称是小巴蛇少辛的,说有急事求见姑姑。”
“少辛?”白浅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她来做什么?”夜华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对于少辛,他素来没什么好感,若非她当年之事,浅浅也不会……
迷谷撇了撇嘴,显然对少辛也没什么好脸色:“还能做什么?定是有什么事求姑姑。”
“破云扇。”白浅轻声道。那是当年她送给少辛的法器,如今少辛竟拿着它来求自己,想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姑姑,那少辛……让她进来吗?”迷谷问道,显然是不太情愿。
白浅叹了口气:“罢了,让她进来吧。总归相识一场,她既来了,我也不好不见。”
“是,姑姑。”迷谷虽不情愿,但还是应了声,转身便要去。
“等等。”白浅叫住他,“她带来的东西,你先拿进来吧。”
迷谷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拿着一把熟悉的扇子回来,正是那柄破云扇。他将扇子递给白浅,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忿的神情:“姑姑,少辛就在洞外候着。”
白浅接过破云扇,指尖摩挲着扇面上熟悉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她将扇子递给一旁的侍女收好,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迷谷应声出去了。
片刻后,一个身着朴素衣裙,面带愁容,眼眶微红的女子,在迷谷不太友善的目光注视下,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少辛。
少辛一进洞,看到坐在石榻上的白浅,以及身旁气势威严的夜华,身子微微一颤,连忙上前几步,对着白浅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哭腔:“少辛……少辛拜见姑姑。”
白浅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开口:“起来吧。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少辛闻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滚落,她膝行几步,哽咽道:“姑姑,求您救救元贞吧!元贞他……他在洗梧宫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白浅眉头微蹙,示意她细说。
少辛抽泣着,将元贞如何在洗梧宫被素锦陷害,说他对其不敬,天君震怒之下,罚元贞下凡历劫六十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却将那份母亲的焦急与心痛表露无遗:“……姑姑,元贞他还是个孩子,心性纯良,怎会做出那等事来?定是那素锦侧妃……定是她容不下他,天君他……天君他被蒙蔽了,罚得太重了,六十年啊姑姑,我儿要在凡间受六十年的苦楚……”
白浅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凤眸,此刻却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待少辛说完,她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夜华身上。
夜华一袭玄衣,面容冷峻,周身的威严丝毫不减。他迎上白浅的目光,沉默片刻,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浅浅,此事,你不必顾忌我的面子。元贞之事,我事后亦觉得,罚得确是重了。”
少辛一听夜华也如此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转向白浅,重重叩首:“姑姑!您听到了吗?连太子殿下也觉得罚重了!求姑姑发发慈悲,救救我孩儿吧!只要能让元贞少吃些苦,少辛做牛做马,报答姑姑的恩情!”
白浅看着她卑微的模样,心中那份因她当年不告而别带走桑籍所生的芥蒂,似乎也淡了些,只剩下对一个母亲救子心切的复杂情绪。她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孩儿,此番不过是去历一场情劫,渡完劫数,自会回归仙班,继续做他的皇子,谈不上什么‘救’与‘不救’。”
“不是的!姑姑!”少辛急切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少辛私下请人算过,元贞他……他在十八岁那年,会有一个生死大劫,若度不过,便会苦他一辈子,甚至可能……可能魂飞魄散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受那份苦,那是我的儿啊!”她的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
白浅沉默了。折颜的推算,向来是准的。她看着少辛,良久,才缓缓说道:“少辛,你倒是会挑人。这四海八荒,能悄无声息改动皇子历劫命格,又不让天君察觉的,除了我青丘,怕是难找第二家。你这事,托我办,很聪明。”
少辛不敢接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白浅却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但你记住,今日我应下你此事,并非全然为了你。一来,元贞这孩子确是无辜;二来,也算还了你我之间最后一点香火情。此事办完,我青丘白浅,与你少辛,昔日的主仆情义,便到此为止,一笔勾销。往后,你是北海水君的人,我是青丘的女君,你我,再无瓜葛。”
少辛磕头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浅,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哽咽。她明白,这已是白浅能给她的最大让步。她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谢姑姑成全。少辛……明白。”
说完,她不再停留,扶着地面,踉跄着站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那背影,比来时更加憔悴,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绝。
洞府内,一时只剩下白浅和夜华两人。石洞内静悄悄的,只有洞外隐约传来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