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提着食盒,缓步踏入这方小小的院落。月华如水,倾泻在素素单薄的侧影上,她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微微侧头,望着天边那轮孤月,仿佛要望穿亘古的寂寥。她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在素色的衣衫下,勾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那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他心头最深的牵绊与痛楚。
他放轻了脚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走到她身边。食盒轻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他打开食盒,里面是精心烹制的燕窝羹,还有几样她往日略喜的清淡小菜,此刻正冒着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眼底的复杂情绪。
“素素,”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夜深露重,回屋吧。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吃的燕窝。”
然而,素素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胶着在月亮上,仿佛那清冷的光辉才是她唯一的慰藉。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平静得让夜华心慌。
夜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自剜眼那日起,她便成了这样。不再哭,不再闹,甚至不再看他一眼。曾经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眸,如今再无波澜,也再无他的身影。他知道,是他伤她至深,是他亲手将那个天真烂漫的凡人素素,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样,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离她肌肤寸许的地方停住,然后无力地垂下。他怕,怕他的触碰只会引来她更深的抗拒,甚至……厌恶。
“素素,”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尝尝吧,对身子好,对孩子也好。”他刻意提起孩子,这是他们之间如今唯一的联系,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石桌上的燕窝羹渐渐失了温度,热气不再,就像他此刻的心。
素素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食盒上,却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
夜华的心猛地一跳,以为她终于肯理他了。
然而,素素只是站起身,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瞥一眼那食盒,径直朝着屋内走去。她的步伐很慢,带着孕中女子特有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夜华的心尖上,无声,却痛彻心扉。
她走到门口,单薄的身影在门框处停顿了一下。夜华屏住呼吸,期待着什么。
她却只是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她从里面缓缓关上。
那一声轻响,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彻底锁死了夜华所有的希冀。
他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院中只剩下他和那一桌渐渐冷透的饭菜。晚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吹动了他墨色的长发,也吹不散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绝望。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扇紧闭的房门,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凉的木门时,颓然落下。
他知道,素素的心,早已像这扇门一样,对他,紧紧关闭了。而他,却连一句“对不起”,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了。因为他明白,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他欠她的,太多太多,多到他用三生三世,也未必能偿还。
月光下,九重天太子的身影,第一次显得如此萧索,如此……无助。他缓缓地闭上眼,一行清泪,终于无声滑落,没入衣襟,消失不见,如同他那段见不得光的,充满了罪孽与悔恨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