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虏带来的关键物证和线索,如同在迷雾重重的棋局中,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棋子,瞬间照亮了沈青梧后续行动的路径。时间紧迫,必须双线并进,甚至多线出击,在对手尚未察觉证据链已被动摇之前,迅速构建起己方的反击体系。
送走赵破虏后,沈青梧几乎彻夜未眠。她在密室中,就着微弱的烛光,亲自伏案疾书。她没有选择常规的奏章格式,而是写成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指向明确的密报。
密报中,她首先陈述了韩青发现的三大疑点:一是裴凛巡防时间与核验指令签发时间的矛盾,从逻辑上质疑裴凛知情或授意的可能性;二是核验文书上张副将签名的笔迹存在模仿嫌疑,并附上了韩青精心绘制的、标注了差异处的笔迹对比图(只取关键特征,未暴露全部比对样本);三是黑木峡路段粮队行程记录异常,且该地存在与三皇子母族关联的庄园,暗示掉包地点。
其次,她将赵破虏带来的那撮沙石霉米样本,用干净的玉盒盛放,附在密报之后,并详细说明了此物的发现地点(黑木峡以东十五里隐蔽山沟)、发现者身份(裴凛所派斥候)、发现情形(与丢弃的军粮麻袋同在),明确指出此物证直接证明军粮在运输途中被替换,且地点就在黑木峡附近。
最后,她点出押运官王老五家眷失踪的蹊跷,以及王老五作伪证可能受胁迫的推测,虽未直接给出胁迫者的证据,但已将怀疑的矛头引向了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人为操纵与阴谋。
这份密报,证据与推理相结合,实物与逻辑相印证,虽未直接指控三皇子,但所有线索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沈青梧没有选择通过通政司或任何可能被拦截的常规渠道上奏,甚至没有直接交给九公主转呈(以免将公主过早卷入军务漩涡),而是动用了玲珑书局最核心、最隐秘的一条传信线路——这条线路直接连通都察院一位副都御史的后宅。
这位副都御史姓严,名正清,年近五旬,以性情刚烈、不畏权贵、办案铁面无私而闻名朝野。更重要的是,他曾因多年前一桩案子与三皇子的舅父周侍郎结下梁子,素来不与三皇子一党往来,且对近来朝中一些攀附结党的风气深恶痛绝。将密报送至他手,是目前最安全、也最有可能引起重视的途径。
密报被伪装成一本普通的账册,由一位装扮成送柴老汉的哑仆,在清晨时分,混入严府后门运送日常用度的队伍中,悄然送到了严正清书房外一名心腹老仆手中。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送出密报的同时,另一条线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青梧唤来了柳明烟。柳明烟心思细腻,长袖善舞,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能力极强,由她去百花巷寻找那个名叫“彩云”的妓子,再合适不过。
“明烟,此事需万分小心,那个彩云可能已被监视,或者她本人也处于恐惧之中。”沈青梧仔细叮嘱,“你以购买胭脂水粉或定制绣品的名义接近,切勿直接打听王老五,先观察,建立信任。若她手中真有线索,许以重金,并承诺保证她及其家人(若能找到)的安全,助其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必要时,可亮出玲珑书局或我的名号,但需判断时机。”
柳明烟郑重点头:“大人放心,妾身知晓轻重。百花巷那种地方,最是消息灵通,也最是认钱识势。妾身会见机行事。”
柳明烟的行动同样迅速而有效。她换上了一身质地中等、样式时新的衣裙,扮作一个家境尚可、丈夫在外经商、自己偶尔出来采买解闷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来到了城南百花巷。
百花巷并非最高档的秦楼楚馆所在,多是些中低等的妓寮暗门子,鱼龙混杂。柳明烟不慌不忙,连着逛了几家脂粉铺和绣庄,与人闲聊时,便“不经意”地提到想找个手艺好、样子新的绣娘做些贴身小衣,听人说这边有个叫“彩云”的女子手艺不错,人也本分。
几番打听,终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门前,找到了“彩云”。彩云年约二十出头,容貌清秀,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即便强颜欢笑,也掩不住眼底的惊惶。柳明烟以看绣样为名进了屋,细聊之下,发现彩云确实绣工不错,言谈间也透着一股良家女子沦落风尘的无奈与谨小慎微。
柳明烟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先订了几样简单的绣活,付了不错的定金,又温言软语地与彩云聊了些家常,逐渐卸下她的心防。第二次上门取货时,柳明烟“偶然”叹息,说起近日京城不太平,尤其是北疆军粮案闹得沸沸扬扬,连累了不少无辜之人。
彩云闻言,脸色瞬间白了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柳明烟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已到。她屏退丫鬟,关上门,握住彩云冰凉颤抖的手,压低声音,真诚而恳切地说道:“彩云姑娘,我不问你过往,也不管你认识谁。我只知道,王老五如今陷在天大的官司里,他的家眷下落不明,他自己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你若知道什么,或许能救他,也能救你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你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吗?”
彩云浑身一震,眼泪扑簌簌落下,压抑多日的恐惧终于决堤。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告诉柳明烟,王老五前些日子确实偷偷来找过她,神色仓皇,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惹上了杀身之祸”,有人用他老娘和孩子的性命逼他做假证。他塞给她一小包银子,让她赶紧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又留给她一封信,说是如果……如果他真的没了,让她想办法把这信送出去,或许能替他申冤,救他家人。
“信呢?”柳明烟急问。
彩云从床板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封已经有些揉皱的信,确是王老五的笔迹(柳明烟事先看过顾北舟弄来的王老五文书笔迹样本)。信中内容语焉不详,充满了恐惧和悔恨,只说自己“受刀疤右手之人胁迫”,不敢不从,若有不测,恳求看到信的人能查明真相,救他家人。最后,他提到了胁迫他的人一个关键特征——右手手背有一道非常明显的、蜈蚣似的旧刀疤!
右手刀疤!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柳明烟强压心中激动,收好信,再次郑重向彩云承诺,会安排她立刻秘密离开京城,前往江南玲珑书局庇护的一处隐秘田庄安身,并会尽力查找王老五家眷的下落。彩云此时已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拿到关键信件后,柳明烟火速返回禀报。沈青梧立刻让顾北舟动用所有关系,在京城范围内秘密查访右手有显着刀疤、且可能与三皇子府或相关势力有关联的人。
顾北舟的效率极高,不过大半日,消息传回:三皇子府上的一名侍卫统领,姓胡,人称“胡疤手”,因其右手手背上,正有一道年轻时与人斗殴留下的、状如蜈蚣的狰狞刀疤!此人深得三皇子信任,常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胡疤手!刀疤特征吻合!身份是三皇子亲信!
沈青梧站在院中,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物证(沙石样本)、书证(笔迹对比、王老五的信)、人证线索(彩云、胡疤手)、作案地点推断(黑木峡庄园)……一条虽然还不完整、但已足够清晰有力的证据链,正在她手中一点点闭合、成形。
她望向镇北侯府那被重兵围困、显得格外沉寂的方向,北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袂。
“裴凛,”她低声自语,声音坚定如铁,“再等等。就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