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内一片寂静,唯有更漏滴水声,规律而清晰,衬得沈青梧的声音越发沉稳。
“所谓另辟蹊径,臣以为,可归结为八个字:**以实绩换话语权,以贤名聚人心。**”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九公主耳中。
李长歌眸光闪动,并未打断,只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谓实绩,”沈青梧条分缕析,“并非指直接卷入朝堂争斗,与皇子们争辩短长,那恰是落入其彀中。我们需做一件他们无法指摘、甚至必须承认其价值,且能真正彰显殿下能力与价值的事。”
她稍作停顿,问道:“殿下可还记得,陛下曾在几次家宴上,赞您心思灵巧,于机关器械一道颇有天分?您的轮椅,便是例证。”
九公主微微颔首,下意识地抚了抚轮椅扶手上一个精巧的机关钮扣。这轮椅是她亲自参与设计改良的,比宫中匠作监提供的制式轮椅轻便灵活得多,可小幅度调整靠背角度,甚至设有暗格。“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聊以自娱,也图个方便罢了。”
“殿下过谦了。”沈青梧正色道,“这绝非‘小玩意儿’。如今江南水患虽暂平,然百废待兴,尤其是堤坝重修、水利兴废,工程浩大,正是亟需能工巧匠、改良工法之时。工部与将作院虽有定例,但多年因循,许多器械笨重低效,修筑之法也陈旧。殿下何不以此为契机,向陛下请旨,在将作院下设一个临时的清吏司,专司督导、改良水利器械与堤防修筑新法?”
她见九公主听得入神,继续深入:“此举有三大好处。其一,此事纯为技术实务,利国利民,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无法以‘干政’攻讦。其二,若殿下能在此领域做出成绩,献上几样切实可用、能提高效率、节省民力的改良水车、水闸、堤坝构件,这便是扎扎实实、谁也夺不走的‘实绩’!这比在朝堂上辩论一百句‘该不该’都有力。其三,借此机会,殿下可名正言顺地接触工部、将作院的实务,结识相关官员匠人,无形中扩展人脉与影响。此为‘明修栈道’。”
李长歌眼中光芒渐盛,显然被这个思路吸引。她本就是喜爱钻研机关之术的人,以往只因身份所限,只能私下琢磨,若真能将其用于正途,于公于私都是莫大快事。“那‘贤名’又当如何经营?”
“贤名之道,在于润物无声,在于众口铄金。”沈青梧答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暗中经营的玲珑书局?此时正当其用。以往我们只在幕后引导,如今不妨走到台前一些。可在书局刊发的文集中,明面刊登一些颂扬殿下关心农桑、体恤民瘼的文章,或是请几位有名望又相对清正的大儒,点评殿下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将其与‘经世致用’、‘利国利民’联系起来。我们要塑造的,是殿下‘身虽不便,心系天下’、‘聪慧仁德’、‘于国有用’的形象,将此形象通过书籍、口耳,深入人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次江南之行,北舟、明烟他们历练颇多,与当地一些士子文人也有交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在江南士林中也为殿下扬名,将殿下推动水利改良、心念灾民的事迹传播出去。名声在外,人心所向,便是一道无形的屏障,能让那些恶意中伤显得苍白无力。更妙的是,陛下……必然乐见一位有贤名的公主。”
最后一句,沈青梧说得意味深长。李凰音立刻领会了其中关窍。她的父皇,当今圣上,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江山稳固,是身后之名。一位有能力、有贤名、安分守己且能为他解决实际问题的公主,与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结党营私、让他头疼不已的皇子相比,孰轻孰重,孰优孰劣,在皇帝心中自有杆秤。她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加重自己这头的分量。
“更重要的是,”沈青梧将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见,“殿下需让陛下清晰地看到,您所图所求,并非权位,而是真心想为这天下、为李氏江山做些实实在在的贡献。您展现出的能力与胸襟,是对皇兄们的一种‘补充’,而非‘威胁’。一个‘有用’且‘无害’的公主,在陛下心中,价值或许远超那些互相倾轧、让他不得不费心平衡的儿子。”
李长歌听完,久久不语。她靠在轮椅中,目光投向窗外渐浓的暮色,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但节奏已不似先前那般焦躁。沈青梧的策略,并非逞一时之勇的激烈反击,而是一种更为高明、更为长远的布局。它将她们目前最大的劣势——公主身份、残疾之身、无外戚强援——巧妙地转化为一种专注实务、不涉党争的“优势”,将对手攻击的“靶子”悄然转移,甚至反过来利用皇帝对皇子们争斗的厌烦心理,为自己争取空间。
风险在于,此事能否做成?水利器械改良并非易事,需要真才实学,也需要时间。贤名经营更非一日之功,需耐心铺垫,小心把握分寸,过犹不及。但相比坐以待毙,这无疑是破局的一线曙光,一条能将自身所长与国朝所需相结合的正道。
许久,李长歌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蹙的眉宇缓缓舒展开,眼中重新燃起沈青梧所熟悉的那种坚定与神采。她转过头,看向沈青梧,嘴角扬起一抹真正的、带着锐气的笑意。
“青梧,”她声音恢复了些许清越,“你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深合我意。一味防守辩解,徒耗精神,确实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越陷越深。以实绩立身,以贤名自保,站稳脚跟后再图缓进……此策大善!”
她猛地一拍扶手,决断道:“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