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期间,沈青梧的身体被迫困于方寸之间的床榻与轮椅,行动受限,但她的大脑却如同一架精密而永不知疲倦的机器,从未停止过高速运转。外界的信息,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汇入听雪苑,流入她的心中。她将李姨娘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提供的、关于各府后宅女眷的零碎信息、闲谈八卦、人情往来(这些看似无用,却往往能折射出前朝男人们不便言说的动向与联盟),与新科探花顾明轩来访时,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透露的朝堂最新动向、官员升降任免的微妙信号,以及老刀等人冒着风险、在外围冒险探查到的、关于萧彻党羽异常活动及那支突厥商队诡异行踪的蛛丝马迹……
所有这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或真或假的信息碎片,都被她如同最耐心的工匠般,一一拾起,放在心中那幅巨大的、无形的棋盘上进行反复的交叉比对,仔细地甄别真伪,冷静地分析其背后的关联与动机。她深知,真相往往隐藏在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细节的交叉点上。
渐渐地,几条新的、更加隐蔽却也 potentially 更加危险的线索,如同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礁,在经过反复的冲刷与探查后,逐渐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一条线索,其蜿蜒的轨迹令人不安地指向了宫禁深处:萧彻门下一位颇为倚重、常以文雅清客面目示人的幕僚,近几个月来,与宫中负责部分采买事务、手握实权的内务府太监总管钱福来的一个颇为得用的干儿子,有过数次看似纯属巧合的“偶遇”——或在某家颇受文人雅士青睐的字画店,或在某处香火鼎盛的寺庙法会。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几次“偶遇”之后不久,双方便有了“礼尚往来”,所赠之物虽非金山银山,却皆是投其所好的雅物珍玩,价值不菲,用意深远。内务府掌管着整个宫廷的日常用度、工程修缮、乃至部分贡品收纳,油水丰厚至极,消息灵通八方,更是接近皇帝和后宫妃嫔的便捷通道之一。萧彻的手如此隐秘地伸向这里,其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些许钱财好处,必然关联着更深层、更致命的计划。
而另一条来自老刀最终确认的消息,则显得更加诡异,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那支本该在秋猎计划失败后便迅速离境、以免夜长梦多的突厥“商队”,非但没有如常理般仓皇离去,反而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更深地潜伏了下来,其行踪最终被艰难地追溯至京郊一处隶属于某位闲散宗室、但管理颇为松懈、人员复杂的皇庄。经过外围多次小心翼翼、不敢打草惊蛇的探查与多方印证,老刀基本可以确认,那处皇庄明面上的管事,其妻族的某位表亲,与齐王府一位颇为得宠的侧妃的娘家,有着千丝万缕、拐了弯的远亲联系。这层关系看似遥远,但在权力与利益的纽带下,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被沈青梧一点点拼凑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一幅比之前想象更为庞大、也更为令人不安的图景:萧彻的触手与党羽,比他们之前所预估的伸得更长、分布更广,宫内宫外,军政钱粮,似乎无所不在,已然织成了一张庞大而隐秘、极具韧性的关系网与利益链。而突厥人的反常滞留,则明确无误地意味着,他们那窃取布防、制造混乱的图谋并未因秋猎一时的挫败而放弃,他们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在萧彻的庇护与协调下,潜伏在更深的阴影中,等待着下一个、或许更不易察觉、也更难防范的时机。斗争,并未因秋猎那惊险万分的过关而宣告结束,它只是转换了形态,转入了更深、更隐蔽、因而也更加危险的暗处,如同水下的暗礁群,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汹涌,杀机四伏,随时可能将任何不慎靠近的船只,撞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