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暮色沉沉、秋风萧瑟的傍晚,西厂督主晏无咎竟毫无预兆地亲临沈府。他没有太多仪仗,只带着几名气息沉凝的番役,如同裹挟着外界深秋的凛冽寒意,以奉旨督查秋猎后续事宜、需当面询问救驾细节为由,直接来到了听雪苑。
他甚至未曾进入室内,只是站在院落中那棵叶子已落了大半的老槐树下。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官服,身形挺拔如孤松,目光如同最精准冰冷的尺子,先是掠过沈青梧刻意未施脂粉、显得格外苍白羸弱的面容,随后,便落在了她身侧那架尤为显眼的紫檀木轮椅上。他的视线在那轮椅扶手上繁复的雕花与椅背接榫的细微之处,停留了微妙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小姐伤势可好些了?”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关切之意,更像是在例行公事地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劳晏督主亲自过问,陛下隆恩,御医诊治得力,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些时日便可。”沈青梧坐在廊下特意安置的铺了厚厚软垫的圈椅里,微微欠身,态度恭谨而疏离,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前来公干的上官。
“那就好。”晏无咎缓步走近,玄色官靴踏在清扫干净的青石板上,几无声息,如同暗夜中行走的猎豹。他在她面前两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显失礼,又足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抵灵魂的穿透力,确保仅她一人可闻:“悬崖救驾,临机应变,胆大心细,确实……精彩绝伦。”他话锋随即一转,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猛地刺向最关键之处,“只是,沈小姐,下次若再要行此布网救人之举,记得选些更隐蔽、更不惹眼的树种。松柏虽则坚韧耐腐,但其形态独特,枝干虬结,立于光秃崖边,过于醒目……易招风,也易惹来不必要的……审视。”
沈青梧心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救了九公主,他甚至知道她提前布下了那张救命的绳网!他不仅知道她的行动,他可能……早已窥破了她那不合常理的、“未卜先知”般的行为能力?他此言,究竟是居高临下的警告,指责她行事不够周密,留下了把柄?还是在意味深长地暗示,他已洞悉了她身上那更深层、更不容于世的秘密?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与骤然加速的心跳,面上竭力维持着风雨欲来前的最后平静,甚至勉强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虚弱与困惑的笑意:“督主说笑了,臣女不过是情急之下,侥幸行事,哪里懂得什么树种……”
晏无咎却已倏然直起身,不再给她任何试探、辩解或掩饰的机会。他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神,和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意味不明的话:“但愿……是晏某多虑了。沈小姐……前途莫测,好自为之。”说罢,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玄色绣金蟒的披风在渐浓的暮色与秋风中划开一道冷硬决绝的弧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神秘、危险,难以捉摸,令人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