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听雪苑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将沈青梧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她并未入睡,只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忽然,三短一长、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鸟鸣声,极其轻微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沈青梧眸光一凝,迅速而无声地推开后窗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狸猫般,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敏捷地滑入室内,带进一股子夜露与尘土混合的寒意。来人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正是“独指老刀”。
他站稳身形,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便对着沈青梧抱拳一礼,动作间依旧带着军中的利落。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常年被风沙侵蚀后的粗粝沙哑:“小姐,城南鬼市,有发现。”
沈青梧抬手,示意他继续。
“酉时三刻目标出现。确认是北漠突厥的信使,裹着黑袍,看不清面容,但腰佩的弯刀制式错不了。与之秘密接触者,同样以宽大斗篷遮体,行踪鬼祟。不过,其一名随从不慎,在交接时被巷道里的风吹起了衣角,露出的腰牌纹饰……”老刀顿了顿,声音更沉,“极类……齐王府。”
萧彻!
沈青梧端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温热的茶水漾开一圈细密的涟漪。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真正确认萧彻此时便已与突厥勾结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依旧沿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前世此时,她正因那碗燕窝毁了容貌,陷入无尽的自卑与痛苦之中,对外界这天翻地覆的阴谋一无所知,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最终沦为弃子!如今看来,齐王萧彻通敌叛国的行径,此时便已开始!那封至关重要的、足以定其死罪的密信,定然已经存在,或者正在酝酿之中!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问道:“可能截获他们传递的信件?”
老刀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清晰的愧色,如同蒙尘的刀锋骤然映出自身残缺的倒影。他微微垂下头,避开沈青梧沉静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未能完成任务的沉重感:
“小姐,是属下无能。”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那地方……对方守卫得跟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明处有佩刀的护卫来回巡视,暗处……至少埋伏着三处暗桩,角度刁钻,彼此呼应,将石屋前后左右所有能窥探的方位都盯死了。交接的过程更是快得邪门,如同鬼影交错的刹那,东西就换了手,根本不容人反应。我们的人……怕靠得太近,非但拿不到东西,反而会暴露了行踪,坏了小姐的大事,所以……截信,失败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但随即又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重新燃起职业性的光芒,迅速补充道:“不过,我们的人耳朵尖,趁着他们最后散开的混乱,隐约捕捉到一句——他们约定,三日后子时,依旧是在鬼市‘暗鸦巷’,老地方,再碰头。”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仿佛老刀汇报的并非一次行动的挫败,而只是棋局上一个预料之中的寻常落子。她缓缓将手中那只温热的定窑白瓷茶杯放下,杯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无妨。”她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如同深山古潭,不起丝毫涟漪,“初次探查,敌暗我明,能锁定目标,确认其与齐王府的关联,全身而退,已属不易。你们做得对,保全自身,方有来日。”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老刀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三日后再探。记住,首要之务,非是夺取信件,而是你们的安危。我要你们像影子一样贴上去,却不能被他们察觉。摸清他们交接的具体时辰是准子时几刻?有无特殊的声响、光影作为暗号?护卫换岗的规律如何?每个人惯常站立的位置、视线死角在哪里?这些,比那封不知内容的信,眼下更为紧要。”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敲定了某个步骤。
“信件……迟早会落到我们手里。”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蛰伏的猎手特有的自信与耐心,“既然他们喜欢玩这种暗度陈仓的把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慢慢玩。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烛光下,她年轻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渊。那里面,没有急躁,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耐心,和一种对全局了然于胸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