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深远。那些关于沈青梧“善妒”、“恶毒”甚至“可能下毒”的流言,在京城贵妇圈中悄然发酵,自然也透过层层宫墙,传到了那九重宫阙深处,一位身份特殊、虽困于轮椅却心向九霄的公主耳中。
这日,沈青梧正在听雪苑的书房内,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试图用笔墨的沉静来压制心底因萧彻与谢云殊联手泼脏水而泛起的冷意。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份素雅却用料极为考究的帖子。帖子是淡淡的月白色暗纹云绫,边缘以极细的金线勾勒出凤尾图案,虽不张扬,却自有一股内敛的皇家贵气。打开一看,落款是三个清隽却力透纸背的字——李长歌。内容是邀她三日后未时初,入宫至揽月阁一叙。
沈青梧握着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帖子,心潮难以抑制地微微涌动起来。九公主!未来的女帝!她一直在暗中等待、筹谋的机会,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主动递到了她的面前!
前世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掠过。她清楚地记得,这位因幼时意外而双腿不良于行的九公主,虽因腿疾困于深宫,看似与权力中心无缘,但其心智之高远、性情之坚韧,绝非池中之物。她更记得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就在不久之后,具体日期已模糊,但就在这个春夏之交,九公主会在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中,坠入御花园那口深不见底、终年寒气森森的碧波潭!虽被宫人拼死救起,却因此染上极重的寒症,大病一场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彻底损了根基。也正是那次之后,她本就渺茫的继承希望彻底破灭,最终在残酷的夺嫡斗争中,随着支持她的势力土崩瓦解而惨淡收场,据闻死得悄无声息。
能否改变九公主的命运,能否将这位潜龙在渊的未来女帝,从既定的悲剧轨迹中拉出来,并与之结盟,就在此一举!这不仅关乎她个人的复仇与前路,更可能影响整个大周未来的格局!
三日后,沈青梧摒弃了所有繁华艳丽的服饰,精心挑选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绣银丝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软烟罗比甲,发髻梳得简洁利落,只簪了那支母亲留下的素银梧桐簪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珰。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既不过分张扬惹眼,又不失世家贵女应有的气度与风范。她带着春桃,持帖准时入宫,在内侍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位于皇宫相对僻静一处高地上的揽月阁。
揽月阁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金碧辉煌,陈设却极为清雅,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各类书籍、舆图、以及一些精巧的机关模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冷冽的檀香。这里处处透着一股不甘沉寂、试图突破桎梏的锐气。九公主李长歌就坐在一架特制的、带有轮子的紫檀木椅上,面容清丽绝伦,肤色因少见日光而略显苍白,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却如同浸透了星光的寒潭,深邃、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与威仪,静静地看着沈青梧走进来。
“臣女沈青梧,参见九公主殿下。”沈青梧依礼下拜,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沈姑娘不必多礼,请起,看座。”九公主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仿佛天生就该居于人上。她抬手示意,立刻有宫婢悄无声息地搬来绣墩。“听闻前几日,在惠王府的赏花宴上,颇不太平?谢家小姐……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她开门见山,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沈青梧心中了然,九公主消息之灵通,远超她的预期。她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急于为自己辩白,只以一种客观而平静的语气,将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包括谢云殊如何以退为进揽下过错,如何暗示中毒,以及自己如何反问质疑其证据的经过,清晰而简洁地陈述了一遍。没有抱怨,没有指控,只是陈述事实。
九公主静静听着,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末了,才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沈姑娘近日先有‘命格’之说拒婚,后又在这赏花宴上独善其身,风头确实太盛,引人嫉恨,也是常理。”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分析。
沈青梧垂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坚定:“殿下明鉴。青梧本性不喜争斗,只求一方安稳,潜心诗书。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不愿让青梧如愿。青梧虽愚钝,却也知,有些底线,不容触碰;有些污名,不能背负。”
九公主凝视她片刻,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她忽然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核心:“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在此时,邀你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