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谢两家的暗流于京城贵戚圈中无声涌动之际,一道裹挟着边关风沙与血腥气的紧急军情,如同惊雷般炸响了平静的朝堂:突厥主力犯边,劫掠边镇,镇北侯裴凛率麾下玄甲军迎敌,于苍狼原初战告捷,斩敌数百,但侯爷本人亦在追击残敌时,被流矢所伤!
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回帝都,顿时引发了朝野上下的广泛关注。胜仗固然可喜,但镇北侯乃北疆柱石,他的伤势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也关系着边境的安稳。有人真心忧虑,亦有人暗中揣度,各方势力都在评估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可能带来的影响。
沈青梧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绣架前描摹一幅青竹图。针尖微微一颤,险些刺破指尖。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来了!那血玉镯幻象中预示的一幕,果然应验了!裴凛的伤,绝不仅仅是战报上轻描淡写的“流矢所伤”那般简单!那幻象中伤口诡异的溃烂,以及那个眼神闪烁的胡医身影,如同阴霾般笼罩在她心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手中的绣活,那青竹的枝叶在她针下却仿佛带上了几分凌厉的锋芒。她知道,历史的轨迹正在重合,却又因她之前的干预,或许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偏差。但裴凛的生死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果然,数日之后,一个寂静的午后,腕间的血玉镯再次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比前两次更为灼热,甚至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幻象如同破碎的镜片,强行涌入她的脑海——依旧是那间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军帐,裴凛躺在榻上,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左肩的伤口处,溃烂范围扩大,颜色变得深黑,周围泛着诡异的绿脓,而那个端着药碗的胡医,正小心翼翼地用沾着暗绿色药膏的棉布,试图覆盖那片溃烂……幻象一闪而逝,留下的却是沈青梧一身的冷汗和冰冷的手指。
不能再等了!若任由那胡医“诊治”下去,裴凛必死无疑!
她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一个深闺女子,绝无可能直接干预千里之外的边关军事,任何逾越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甚至连累家族。她必须借力,找一个合适的、不会引人怀疑的渠道,将消息递上去。
她将目光投向了父亲偶尔提及的,那位在翰林院供职、以学问渊博和直言敢谏着称的老学士,江怀远。此人性情耿介,不涉党争,因学识过人,时常被皇帝召见询问经史典故,偶尔也能就时政说上一两句话。更重要的是,她依稀记得前世曾听闻,江怀远与裴凛已故的父亲镇北老侯爷有旧,曾同窗共读,有着一份不算深厚却真实存在的香火情。
机会很快来临。沈太傅一次在家中设小宴,款待几位清流同僚,其中便有江怀远。沈青梧寻了个由头,以请教古籍中几个生僻字义为名,在宴会间歇“偶遇”了正在花园散步醒酒的江老学士。
交谈中,她姿态谦恭,言语得体,充分展现了一个好学官家女子的形象。随后,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前朝杂记、孤本医术上,继而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学生近日翻阅一本前朝游医手札,其中记载漠北有种奇毒,名‘腐骨青’,淬于箭镞,中者初时只觉微麻,伤口愈合极慢,数日后方始溃烂,色转青黑,泛绿脓,若误用燥热之药,反而会催发毒性,深入骨髓……记载虽荒诞,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语气带着少女的好奇与一丝对未知的畏惧,将幻象中看到的症状,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从“孤本”上看来的轶闻。
江怀远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小姑娘看杂书看得入了迷,随口议论几句,还捋须告诫她:“闺阁女子,当以《女诫》《内训》为主,这些江湖野闻,看过便罢,不必深究。”
沈青梧乖巧应下,不再多言。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巧合。就在此后不久,边关再次传来邸报,内容更为详细,提及裴凛将军伤势反复,高烧不退,伤口溃烂难愈,随军太医多方诊治,竟束手无策,症状描述,竟与那日沈家姑娘随口提及的“腐骨青”之毒,有七八分相似!
江怀远得知邸报内容后,心中大惊!他独自在书房中踱步良久,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沈青梧那日看似无意的话语。是巧合?还是……天意?他想起了与裴凛父亲的同窗之谊,想起了那位老友临终前对独子的殷殷期盼,更想到了北疆安危系于裴凛一身!若裴凛真有闪失……
终于,在一次被皇帝召见询问前朝典故后,江怀远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地,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老臣近日听闻一事,心中忧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虽荒诞不经,但关乎镇北侯性命与边关稳定,不敢不奏!”
他将沈青梧那日所言,稍加修改,说成是自己“偶然从一本前朝孤本医案中得知”,详细描述了“腐骨青”之毒的症状与误治之后果,并恳切道:“老臣本不敢以虚无之言扰圣听,然观边关邸报,裴侯爷伤势竟与之隐隐吻合!老臣与裴老侯爷有旧,实不忍见其子……恳请陛下圣裁!”
皇帝闻言, initially 皱起眉头,觉得此事实在荒谬。但看着江怀远花白的头发和恳切的眼神,再想到裴凛伤势反复、北疆需要稳定的现实,终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沉吟片刻,当即下令,派遣太医院中两位最擅长毒理伤科的太医,携带大量清热解读、拔毒生肌的珍贵药材,由一队精锐禁军护卫,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北疆大营,协助诊治,并密令暗中观察军中医者情况。
这一步棋,沈青梧落得极其隐蔽而巧妙。她利用了他人的口,借用了“古籍”的幌子,将自己彻底隐藏在迷雾之后。连江怀远也只当是冥冥中的巧合与自己的“忠义”促使了这次进言,丝毫未曾怀疑到那个看似柔弱的沈家嫡女身上。
沈青梧不知道这迂回曲折的努力,能否及时救下那个曾给予她最后一丝尊严与温暖的将军。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阁楼中,望着北方天际的流云,将所有的担忧与期盼,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她做了她能做的,以此,偿还那份雪中之炭。而京中的风浪,仍需她独自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