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沈府巍峨的亭台楼阁之上。听雪苑内,唯有书房一隅亮着微光,烛火在灯罩内不安地跳跃着,将沈青梧沉静如水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她面前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铺陈着数张看似寻常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汇总,字里行间透出的肃杀之气,几乎要破纸而出。
李姨娘通过那个看似憨厚的货郎传来的消息最为直接:兵部刘员外郎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嗜赌成性的独子,这次终于在赌坊栽了天大的跟头,欠下的债务数额之巨,足以让一个中等家族倾家荡产。赌坊背后之人显然来头不小,已放出狠话,三日之内若不见真金白银,便要卸掉他一条胳膊,绝无转圜余地。刘府如今已是愁云惨淡,门户紧闭,刘员外郎更是直接告病,连早朝都未曾露面。这看似是一桩纨绔子弟引发的家常惨剧,但沈青梧深知,萧彻绝不会放过这个拿捏兵部实权官员的绝佳机会。刘员外郎掌管着边境布防图副本的日常存取与归档,其位置虽不算顶尖,却恰好处在关键一环。
而老刀通过军中旧渠道带来的消息,则更添血腥与阴谋的气息。那支盘踞在郊外庄园、伪装成商队的突厥人,近日活动频繁。他们通过几经转手的黑市,零散却持续地购置了大量特制的、耐储存的肉干,以及一些气味刺鼻的药粉。老刀寻了懂行的老兽医暗中辨认,那些药粉药性极为猛烈,少量掺入食水,便可令猎犬、鹰隼等猛禽兴奋躁动,凶性大发;若剂量稍大,则足以导致它们彻底癫狂,敌我不分,甚至反噬主人。
秋猎!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大手拨动的算珠,噼啪作响,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即将到来的皇家秋猎这场盛宴!沈青梧的指尖轻轻划过纸条上的“布防图”与“药粉”字样,眸色深沉如夜。萧彻的计谋歹毒而有效,他欲以刘员外郎独子的性命为要挟,逼迫这位爱子心切的父亲利用职务之便,盗取关乎大周边境安危的布防图副本;而那些突厥人,则准备在猎场利用这些特制药物,制造一场大规模、难以控制的混乱。无论是惊了圣驾,还是引发猛兽暴动,冲散护卫队伍,都足以掩盖他们暗中交接布防图的勾当,甚至可能借机行刺,重创大周中枢!
她蓦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紧闭的窗棂。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立刻呼啸着涌入,吹得书案上的烛火剧烈晃动,拉长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仿佛暗处窥伺的鬼魅。烛芯挣扎着,几乎要熄灭,最终却顽强地重新稳定下来。沈青梧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凛冽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沉重与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惊悸。内宅的暗箭算计,她已能凭借先知先觉和步步为营的谋算从容避开,甚至寻机反戈一击。但即将在皇家围场展开的这场风暴,牵扯的是边境万千将士的生死、是大周国本的动荡,是真正的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其凶险程度,远比后宅那方寸之间的倾轧要酷烈百倍!萧彻的通敌阴谋如毒蛇潜伏,伺机而动;突厥人的獠牙在暗处闪光,渴望着鲜血与混乱;晏无咎那个男人态度莫测高深,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深渊,难以揣度;九公主抛来的橄榄枝是机遇亦是风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还有顾明轩这个意外结下、尚不知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能发挥几分作用的善缘……这一切,如同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而她这叶刚刚驶出沈府港湾、尚未经历真正风浪的扁舟,正被命运的浪潮不容抗拒地推向这风暴的最中心。
她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肌肤,带来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刺痛感,这痛楚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冷静。然而,她的眼神,却在这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中,锐利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即将出鞘的宝剑,寒光四射,坚定不移,再无半分彷徨与犹豫。
“秋猎,便是下一局棋的开始。”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碎,瞬间便消散在呼啸的夜风里,只留下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无尽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