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场由几位喜好风雅、与谢家沾亲带故的宗室郡主办的小型赏花宴,在城西的惠王府别院举行。请柬发得不广,但受邀者皆是京中顶级的勋贵女眷和闺秀。令人意外的是,久未在社交场合露面的御史府千金谢云殊,竟然出现在了宾客之中。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绣淡紫藤花襦裙,身形比之前清减了许多,越发显得弱质纤纤。脸上薄施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苍白与憔悴,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与哀愁,眼神怯怯,如同受惊的小鹿,我见犹怜。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或明或暗的注目。
沈青梧也收到了请柬,她心知这或许是一场“鸿门宴”,但仍从容赴约。她倒要看看,萧彻和谢云殊,能玩出什么花样。
谢云殊并未主动上前与沈青梧搭话,甚至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直到席间,有与谢家相熟的女眷,带着几分同情与好奇,小心翼翼地提及前番闹得沸沸扬扬的“玉佩风波”时,谢云殊才瞬间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地悬在长睫上,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
“诸位莫要再提了……千错万错,都是云殊的错。是云殊福薄命浅,不配……不配得到世子的垂青,更不配与沈家妹妹相争。” 她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语气卑微而自责,将一个饱受情伤、忍气吞声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这番以退为进的言辞,非但没有洗清她自己,反而在不动声色间,将沈青梧推向了“善妒”、“不容人”、“逼得谢小姐主动退让”的恶毒境地。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沈青梧的目光中,已带上了隐隐的鄙夷和审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更绝的一招还在后面。当另一位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好友”,状似关切地询问谢云殊此前“卧病”多日,如今身体可大好时,谢云殊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慌乱地四下躲闪,一副欲言又止、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在“好友”的再三“鼓励”和追问下,她才仿佛鼓足了天大的勇气,用帕子掩着口,泫然欲泣地低声透露:“我……我并非生病……是,是中了毒!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伤了根本……”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中毒?!席间顿时一片哗然!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明确指认下毒之人是谁,但她那畏怯的、时不时如同受惊般飞快瞟向安静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未曾言语的沈青梧的眼神,那欲语还休的恐惧,已经将所有的暗示,指向了唯一可能因“争风吃醋”而有动机下手的沈青梧!
一时间,席间众人看向沈青梧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鄙夷审视,变成了赤裸裸的恐惧、排斥与难以置信。一个不仅善妒,还可能用下毒这种阴私手段害人的世家贵女,这心肠是何等的歹毒!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几位夫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女儿往身边拉了拉,仿佛沈青梧是什么瘟疫之源。
沈青梧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指尖在微凉的瓷壁上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谢云殊这一招,确实漂亮。以退为进,栽赃陷害,将自己塑造成完美的受害者,而将她沈青梧彻底钉死在恶毒女配的耻辱柱上,几乎断绝她在京城顶级闺秀圈中的所有后路。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如同针扎般的目光,沈青梧缓缓抬起了眼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后的慌乱与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平静得令人心惊。她放下茶盏,目光清澈而稳定,直接迎向还在那里低声啜泣的谢云殊,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谢姐姐方才说,是中了毒?”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性命清白。不知姐姐可曾报官?可请仵作或太医验明了是何毒物?毒源又来自何处?需知,《大周律》有载,诬告陷害,尤其是构陷他人下毒这等重罪,一旦查实,反坐其罪,亦是重责。”
她言辞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目光澄澈坦然,带着一种朗朗正气,反而让那些先前被谢云殊引导的怀疑目光,开始出现了几分动摇和思索。是啊,空口无凭,指责他人下毒,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岂能仅凭一面之词和几个眼神就定罪?
谢云殊被她这番冷静而犀利的反问,打得措手不及,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辩解道:“并……并未报官。家中长辈觉得……觉得此事不宜声张,已……已请相熟的大夫看过了,说是……说是可能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才导致了身体不适……”
这番解释,与她先前笃定的“中毒”之说,已然前后矛盾,气势上也弱了不止一筹。
“原来如此,是误食。”沈青梧淡淡一笑,不再多言,重新端起了茶盏,姿态优雅从容。点到即止,过分的纠缠与辩白,反而会落了下乘,显得心虚。真相如何,在场不乏聪明人,自有判断。
但经此一事,她与谢云殊之间,那层薄弱的窗户纸已被彻底捅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个依旧楚楚可怜却暗藏怨毒,一个平静无波却冷冽如冰。
势同水火,已成定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