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萧彻的试探与谢云殊那方意外暴露的粉笺,如同两根冰冷的针,彻底刺破了沈青梧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清晰地认识到,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困于这深闺高墙之内,纵然拥有先知,也难以对抗萧彻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的毒蛇。她需要眼睛,去看清迷雾后的陷阱;需要耳朵,去聆听远方的密谋;更需要一双属于自己、如臂使指的手,去拨动命运的丝线。
夜深人静时,她摒弃了繁杂的心绪,开始冷静地梳理手中可能拥有的筹码。父亲虽位居太傅,中流砥柱,但过于刚直,且府中人多眼杂,并非培植隐秘力量的最佳土壤。她将目光投向了记忆深处,那些曾被时光蒙尘的角落——母亲。
她想起了母亲,那位温婉却又不失决断的江南女子。母亲出身江南望族,当年十里红妆嫁入京城,除了明面上的嫁妆,定然也带来了一些忠心耿耿的旧仆。只是母亲去得早,这些人或因年迈,或因不被继母王氏所喜,逐渐被边缘化,散落各处。
她凝神细思,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是沈嬷嬷!母亲当年的陪嫁嬷嬷,也是母亲的乳母,情分非同一般。母亲去世后,沈嬷嬷因年纪大了,又不愿在府中看新夫人脸色,便自请去了京郊的一处田庄荣养。记忆里,沈嬷嬷每年都会托人送些庄上的时新瓜果给她,眼神里总带着旁人没有的真切关怀。更重要的是,沈嬷嬷的儿子,好像叫沈忠,如今在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车马行里做管事!车马行,南来北往,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打探消息、传递信息的绝佳之地!
想到这里,沈青梧沉寂的心湖仿佛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希望的涟漪。这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她寻了个由头,只说是连日来心中憋闷,想到京郊田庄散散心,看看母亲当年喜爱的景致。继母王氏乐得她不在眼前,并未阻拦,只叮嘱春桃好生伺候。
马车辘辘,驶出繁华的京城,道路两旁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而富有野趣。沈青梧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反复思量着即将到来的会面。她不能透露重生之事,那太过骇人听闻,但必须取得沈嬷嬷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到了田庄,她屏退左右,只带着春桃,在庄头引路下,走向沈嬷嬷居住的那个清净院落。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几畦菜地绿意盎然,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老嬷嬷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做着针线,阳光洒在她布满皱纹却依稀可见昔日清秀的脸上,显得宁静而安详。
看到沈青梧进来,沈嬷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手中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颤巍巍地起身,眼眶瞬间就红了:“小、小姐?是小姐吗?老奴不是在做梦吧?”
“嬷嬷,是我,青梧来看您了。”沈青梧快步上前,扶住激动得有些站不稳的沈嬷嬷,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哽咽。这份发自内心的关怀,在她重生后冰冷的心田中,注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她扶着沈嬷嬷进屋,让春桃守在门外。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整洁与温馨。沈青梧没有过多寒暄,握着沈嬷嬷粗糙却温暖的手,开门见山,言辞恳切:
“嬷嬷,母亲去得早,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梧儿。”她提及母亲,沈嬷嬷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如今,梧儿虽在府中,却如履薄冰。有人……有人窥伺沈家,意图不轨,欲对梧儿不利。父亲忙于朝政,后宅之事难以周全,梧儿身边可信之人寥寥,实在……实在需要人相助。”她并未言明是谁,只将处境描绘得危机四伏,将一个孤立无援的孤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沈嬷嬷听着,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而愤怒,她紧紧回握住沈青梧的手,因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小姐!您别怕!老奴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夫人临走前千叮万嘱,要老奴看顾您!老奴虽不在府中,但只要小姐一声令下,老奴和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沈忠,就是拼了性命,也定要护小姐周全!您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万死不辞!”
看着沈嬷嬷眼中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决绝,沈青梧心中大定。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初步构想和盘托出:“嬷嬷,梧儿需要知道外面的事情,需要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眼睛和耳朵。忠大哥在车马行,接触的人多,消息灵通,可否请他帮忙,留意一些……特别的人和事?比如,谢御史府上的动静,还有……靖安侯世子的一些往来。”
沈嬷嬷立刻明白了沈青梧的意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沈忠那小子别的不行,打听消息还算在行!老奴这就想办法给他递话,让他暗中留意,绝对可靠!”
很快,一条以沈忠所在车马行为隐秘枢纽,连接市井茶楼、渗透各府下人圈子的、极其简陋却完全忠于沈青梧的情报网,开始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它如同初生的藤蔓,纤细而稚嫩,却顽强地向着黑暗的土壤深处扎根,为困于后宅的沈青梧,艰难地打开了一扇窥探外界真实风云的窗口。
通过这条尚显薄弱的暗线传递回来的消息,沈青梧冷静地分析印证着。沈忠回报,谢云殊确实“病”了,被盛怒的谢御史严令禁足在府中后院,连贴身丫鬟都换了一批,可见谢府对此事讳莫如深。同时,沈忠也隐约探听到,靖安侯世子萧彻,近日与几位兵部的官员,尤其是掌管武库和驿传的员外郎,往来似乎比以往要密切一些。
兵部……武库……驿传……
沈青梧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树影,目光幽深。萧彻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还要长。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在她重生的记忆中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必须在这场风暴彻底降临之前,织就一张足够坚韧的网,或者,找到那艘能载她渡过惊涛骇浪的舟楫。她轻轻摩挲着腕间的血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