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风波并未因沈青梧的离去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谢御史自觉颜面扫地,强拖着哭泣不休的谢云殊匆匆告辞。萧彻虽极力维持风度,向沈太傅致歉,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在转身时,眸色深沉地望了一眼沈青梧离开的方向。
回到梧竹苑闺房,屏退左右,沈青梧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层温顺的伪装。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血玉镯。方才前厅那短暂的预知,耗神巨大,此刻太阳穴还隐隐作痛。
更让她心惊的是,玉镯内侧,靠近手腕脉搏的地方,悄然多了一道发丝般纤细的裂痕!
“代价么……”她低声自语。重生与预知,果然并非没有代价。这道裂痕,像一道警示,刻在她的命脉之上。
“咕——咕——”
窗外,夜枭的啼叫撕破了夜的寂静,带着几分不祥。
她警觉地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支摘窗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对面院墙的墙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迅捷如豹。那人肩甲在月色下反射出玄铁的冷光,护具边缘独特的鹰首造型,在她眼中清晰无比!
是镇北侯裴凛麾下亲卫的标志!
他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沈府外围?是巧合,还是……
不等她细想,血玉镯再次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比前两次更加猛烈!
幻象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脑海:
漠北风雪漫天,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将军单膝跪地,左臂衣衫破碎,伤口溃烂见骨,周围散落着断箭。一名胡医捧着墨绿色的药膏,脸上带着贪婪而残忍的狞笑,步步逼近:“裴帅一死,黄金万两!”
画面最后定格:那将军咳着血,将一封密信投入火盆,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信尾,隐约可见“青梧”二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飘落在他因剧痛而颤抖的指节上。
裴凛!他有性命之危!
沈青梧猛地按住胸口,呼吸急促。为何会看到他的幻象?前世他为自己收尸,今生这血玉镯又示警……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因果?
“哗啦——”
案几上的墨砚被她失神间打翻,浓黑的墨汁泼洒开来,瞬间淹没了她之前无意识写满的“萧彻”二字的宣纸。最上方那个名字,被倾泻的朱砂污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如同她颈间曾喷涌的热血。
烛火在寂静的房间里噼啪炸响,跃动的火苗将墙壁映照得明暗不定,也映照出沈青梧骤然冷厉如冰刃的眉眼。白日里那份温婉柔顺已荡然无存,此刻凝聚在她眼底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翻涌的恨意。
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摊开着一张略显陈旧的宣纸。那是她及笄那年,满怀少女情愫,偷偷摹下的“彻”字。彼时笔触稚嫩,却蕴含着无尽的憧憬与爱慕,每一笔都仿佛浸润着蜜糖。而如今,这个字在她眼中,只剩下虚伪、背叛与彻骨的冰冷。
她猛地拔下一直簪在发间的那支素银簪子。簪身简洁,唯有簪头一点素心,此刻在烛光下,却闪烁着兵刃般的寒芒。她紧紧攥住簪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尖锐的簪尾对准了宣纸上那个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名字,对准了那被墨迹污浊的“彻”字心口的位置。
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她手臂猛地发力——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穿透纸张的闷响。
银簪的尖刺深深扎了进去,轻易地刺穿了单薄的宣纸,甚至余势未消,在下方垫着的木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簪身因这猛烈的冲击而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胸口微微起伏,眼中翻涌着前世的腥风血雨——萧彻温柔的谎言,合卺酒刺喉的灼痛,家族倾覆时冲天的火光,还有他最后掐住她脖子时,那冰冷刺骨、毫无怜悯的眼神……一幕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啃噬着她的灵魂。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纱窗上那属于自己的、宛如恶鬼般的影子,嘴角一点点勾起,扯出一个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始……”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我的,好、夫、君。”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贴着齿缝磨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银簪依旧死死钉在那个字上,仿佛要将它,连同它所代表的那个人,一同钉死在绝望与毁灭的深渊。
夜还很长,她的复仇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好戏才开场呢,我的……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