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打通了浙赣线。
横峰车站上,两路日军的握手合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每一个中国军人的眼睛里。
从战略上看,似乎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日军主力,都沉浸在 “打通浙赣交通线” 的喜悦之中时,在他们的侧后方,在抚河的西岸,一场迟来的、却也同样血腥的拉锯战,才刚刚,进行到最高潮。
我们把镜头,拉回到六月初。
当阿南惟几的第十一军,刚刚突破临川,准备沿浙赣路,向东狂飙突进的时候。
两支,从湖南战场,紧急抽调过来的、第九战区的精锐,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战场。
一支,是夏楚中的第七十九军(中央军嫡系,下辖第九十八师、第一四〇师、暂编第六师,装备有少量苏制反坦克步枪)。
另一支,则是欧震的第四军(粤军主力,有 “铁军” 之称,下辖第五十九师、第九十师、第一〇二师,曾在长沙会战中击退日军第六师团)。
这两支,都曾在长沙会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的部队,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从抚河西岸,向东反攻,攻击日军第十一军的侧翼,以策应和救援,早已陷入混乱的第三战区!
六月四日,第七十九军第一四〇师的先头部队,刚刚抵达临川城郊,就与突入城内的日军第三师团先头部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日军第十一军在发现第九战区的精锐已经赶到之后,为解除右侧翼的威胁,立刻命令第三十四师团主力(师团长大贺茂),南下与第三师团(师团长高桥多贺二)汇合,企图在抚河以西的临川、宜黄之间,围歼这支新到的中国军队。
一场,你来我往的、犬牙交错的包围与反包围之战,在临川、宜黄、崇仁这片多山多水的土地上,展开了。
一个第四军第九十师的年轻士兵,趴在展坪附近的一处山坳阵地上。
他刚刚跟着部队,从湖南醴陵急行军了三百多公里,草鞋磨穿了脚掌,血泡与泥土粘在一起,干粮袋里只剩几块焦硬的红薯干。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江西的稻田是什么模样,就已经投入了这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他看到,日军的飞机,在头顶像一群乌鸦盘旋着。
他看到,身边的战友,在日军的炮火下成片地倒下。
但他,没有后退。
因为,他听到了,军长欧震在战前,那嘶哑的、却又斩钉截铁的动员:
“我们是第四军!是‘铁军’!长沙,我们能守住!江西,我们一样能打回来!让小鬼子知道,中国军人的骨头是硬的!”
六月九日,日军第三师团集中三个步兵大队,在十二门山炮掩护下,向第七十九军据守的梨溪、南城一线发动猛攻。
第七十九军第一九四师阵地率先被突破,师长郭礼伯在混战中与部队失去联系(据《第七十九军战史》记载,郭礼伯是在组织突围时被日军冲散,战后因 “指挥失当” 被撤职,而非 “临阵脱逃”),导致该师一部被日军包围,最终仅有三百余人突围,损失巨大。
第七十九军主力被迫向宜黄以西转移,暂时脱离与日军的接触。
日军在击溃第七十九军一部后,认为抚河以西的 “主要威胁已解除”,遂将第三十四师团主力留在抚河沿岸牵制,仅抽调一个步兵联队东进支援浙赣线。
但,他们,低估了中国军队的韧性。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在得知日军主力未完全东移、抚河西岸日军兵力减弱后,立刻抓住机会,命令欧震的第四军担任主攻,目标崇仁、临川;孙渡的第五十八军(滇军,下辖新编第十师、新编第十一师)担任助攻,目标宜黄,向抚河以西日军实施大规模反攻!
六月十四日,反攻开始!
第四军第五十九师率先突破日军崇仁外围防线,激战至当日黄昏,收复崇仁县城,击毙日军中队长以下百余人;
六月十六日,第五十八军新编第十师向宜黄发起进攻,日军依托城墙顽抗,该师组织敢死队攀爬城墙,与日军展开巷战,至次日清晨收复宜黄。
至此,抚河以西的两座重镇均被中国军队夺回。
日军第十一军在发现 “后院起火” 后,急忙从浙赣线调回第三师团主力,于六月二十五日再次向西反扑:第三师团主攻崇仁,第三十四师团一部进攻宜黄,双方在两城外围展开反复争夺。
日军攻过来,中国军队守住阵地,打退敌人;
日军增兵再攻,中国军队伤亡过大,暂时撤退;
等日军兵力分散,中国军队又组织反击,夺回失地。
双方的军队,就像两个被绑在了一起的、精疲力尽的拳击手,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拳,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击倒。
阵地上的尸体一层叠一层,鲜血染红了抚河的支流,连河水都带着铁锈味。
战斗持续到七月初。
第九战区的第四军、第五十八军在孤立无援、连续作战二十余天后,弹药消耗殆尽(第四军每支步枪平均仅余十发子弹),士兵伤亡达三分之一,已无力继续进攻。
此时,日军因浙赣线贯通后开始逐步向南昌收缩,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向蒋介石请示后,于七月三日下达 “停止攻击,就地休整” 的命令。
抚河的拉锯,落下了帷幕。
这场反击,从战役结果上看,是 “未达预期” 的,我们没能阻止日军打通浙赣线,也没能完全收复抚河以西所有失地,自己也付出了近两万人伤亡的代价。
但是,
它,成功地在日军的侧后方开辟了第二战场,迫使日军第十一军先后投入四个师团的兵力,极大地牵制和消耗了日军的有生力量,延缓了日军巩固浙赣线的速度;
它,更用一场虽未全胜、却主动出击的战斗,向世人展现了中国军队那种百折不挠、永不言弃的战斗意志,哪怕装备落后、伤亡惨重,也没有放弃对日军的反击;
它,还让日军明白,中国的抵抗不会停止,即使打通一条铁路,也无法征服中国的土地和人民。
血,虽然流尽了。
但,军魂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