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在激战了数日之后,日军已经突破了光华门、雨花台等多处防线,黑洞洞的炮口和膏药旗,出现在了南京的城头。
就在这时,最可耻,也最致命的一幕发生了。
那位在战前发誓要“与南京共存亡”的卫戍司令唐生智,他的信心,在收到了最高统帅部那封“可相机撤退”的电报后,彻底崩溃了。
那封电报,成了他逃避责任的“尚方宝剑”。
当天下午,他召集了几个师长,在那个早已混乱不堪的地下指挥部里,开了一个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极其潦草的会议。
会上,他没有制定任何详细的撤退计划——哪个部队先撤,哪个部队殿后,从哪个方向突围,都没有。他只是拿出蒋介石的电报,扔在桌上,然后下达了一道极其混乱、极其不负责任的命令:
“委员长已有电令!从今晚起,各部队,可自行突围!”
“自行突围”是什么意思?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然后,这位司令官在没有通知绝大多数守城部队和下级官兵的情况下,乘坐着他早就为自己预留好的一艘小火轮,从下关码头的一个隐蔽角落,第一个逃过了长江,溜之大吉。
主帅,先跑了。
这一下,整个南京的防御体系,瞬间瓦解。
就像一个人的大脑,突然死亡。四肢,还在本能地抽搐,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协调和方向。
十几万大军,在没有统一指挥的情况下,变成了一群没头苍蝇。绝大多数的部队,都听信了那个致命的谣言——“司令长官已经下令,所有部队,向下关码头集结,从那里渡江撤退!”
下关,这个位于南京城北的长江渡口,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生路”。
然而,那里,等待他们的,却是地狱之门。
当数万名溃兵,踩着泥泞,丢盔弃甲,精疲力尽地,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城北的下关时,他们发现,通往下关的挹江门,已经被负责督战的三十六师,用沙袋和铁丝网,死死地堵住了。
“不许后退!奉命死守!”督战队的士兵,朝天鸣着枪,声嘶力竭地喊着。
可是,主帅已逃,军心已散,谁还听得进这句命令?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溃兵们,像疯狂的野兽,冲击着自己的防线。他们推倒了沙袋,剪开了铁丝网,甚至向自己的同胞开了枪。
在自相践踏和踩踏中,无数士兵,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死在了自己人的脚下。
当他们最终冲出城门,涌到下关江边时,他们看到了,让他们彻底绝望的一幕:
空空如也的江面。
船,早就被唐生智下令收走了。宽阔的长江,在冬日的寒风中,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冰冷而无情。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数万名溃兵中蔓延。
为了抢夺江面上仅有的几艘小渔船、甚至几块门板,士兵们开始自相残杀。
会游泳的,脱了棉衣就往冰冷的江水里跳,但刺骨的江水,很快就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没游多远,就被冻僵,沉了下去。
不会游泳的,在岸边哭喊、哀嚎,有的跪在地上,向着家的方向,磕着头;有的则举起枪,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紧随而来的日军,像一群欣赏着猎物最后挣扎的鬣狗,不紧不慢地,在江对岸和城墙上,架起了机枪和火炮。
他们,向着江边这群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像木桩一样密集的人群,开始了疯狂的、屠杀式的扫射。
子弹像撕裂的布匹,发出“嘶嘶”的声响,成排成排的人倒下,江水,瞬间被染红了。
下关,变成了人间地狱。
十二月十三日,日军完全占领南京。他们在城头升起了太阳旗。
对于城里剩下的,数十万已经放下武器的中国士兵,和近百万手无寸铁的普通市民(比如那个以为能守住南京的黄包车夫老白)来说,战斗的结束,并不是解脱。
恰恰相反。
地狱的大门,才刚刚为他们打开。
一场人类历史上,最野蛮、最残暴的大屠杀,即将在他们的身上,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