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粥下肚,林焱感觉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虚弱感被驱散了不少。他满足地咂咂嘴,虽然这粥菜清淡得能让前世那些米其林大厨哭出声来,但胜在原生态,暖胃暖心。
他刚放下碗,还没来得及向来福多套点话,就听得门外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带着哭腔、又强行压低的柔婉女声:
“我的儿!可是真醒了?莫不是来福这猴儿又哄我?”
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半旧藕荷色比甲、月白裙子的妇人疾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二十六七上下,面容姣好,眉眼间与林焱有几分相似,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眼底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疲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却只簪了一支缠玉的金簪子,显得分外朴素。
这便是林焱的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一进来,目光就死死锁在靠坐床头的林焱身上,见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清亮,确确实实是醒了,那强忍的泪水瞬间就滚落下来。她几步冲到床前,想伸手摸摸儿子的脸,又怕碰坏了似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轻轻抓住了林焱放在被子上的手。
“焱儿!我的焱儿!你总算……总算醒了!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周姨娘的声音哽咽着,握着林焱的手微微发抖,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真切的、毫不掩饰的关切。
林焱前世是个标准的富二代纨绔,父母忙于全球生意,对他基本是物质满足、精神放养,这种直白而浓烈的母爱,让他一时有些无措,心里某个角落却微微软了一下。
他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扯出一个笑,学着原主记忆中怯懦温顺的语气:“姨娘……我没事了,让您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周姨娘用空着的那只手帕子拭了拭眼角,仔细端详着他,“烧了三天三夜,人事不省的,姨娘的心都快跟着你去了……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池塘边作甚?定是那些小蹄子没看好你!”她后面这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眼神也锐利地扫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来福。
来福吓得一缩脖子,连忙辩解:“姨娘明鉴!那天少爷说闷得慌,非要出去走走,奴才一步不离地跟着的!是……是少爷自己没留神,脚下滑了……”
“闭嘴!”周姨娘轻斥一声,眼神警告地瞪了来福一眼,随即又转向林焱,瞬间变回那副慈母模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饿不饿?灶上还温着参汤,姨娘让人给你端来?”
“刚喝了粥,不饿了。”林焱摇摇头,感受着周姨娘掌心传来的温热和细微的薄茧,心里对这具身体的生存环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位生母,看起来柔弱,但在维护儿子方面,似乎并不缺乏手段和警惕性。
他顺势打探道:“姨娘,我昏睡这些天,父亲……和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话说?”。
周姨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她拍了拍林焱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宽慰,又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讥诮:“老爷前日来看过一回,见你烧得厉害,吩咐用好药,又训斥了下人伺候不尽心。太太那边……倒也遣人送了些补品来,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林焱听得明白。父亲林如海是典型的严父,关心子嗣但更重规矩和体面,表达方式有限。嫡母王氏则是面子功夫做足,内心如何想,就难说了。这“面子上过得去”五个字,可谓精髓。
“倒是你文博哥哥,”周姨娘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些,“来看了一眼,说了句‘弟弟福大命大’,便走了。”她没再多说,但林焱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那未尽之语里,品出了点别的味道。那位嫡兄,恐怕不是真心来探病的。
“让姨娘担心了。”林焱低下头,扮演着懂事庶子的角色。他心里门儿清,在这深宅大院里,目前唯一能真心依靠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的生母了。
“你呀~跟姨娘还说这些外道话。”周姨娘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经过这一遭,可得长个记性。这府里,看着风平浪静,底下的事儿多着呢。你是姨娘的命根子,可万不能再有半点闪失。”
说着,她眼神飘向窗外,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谨慎:“咱们娘俩,在这府里,无甚根基,比不得正房那位有娘家倚仗,也比不得文博是嫡出的哥儿,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凡事……都得靠自己多掂量,多看,少说,不该争的莫争,但该有的,也决不能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教导。林焱听得暗自点头,这位周姨娘,果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能在主母手下生存下来,还把儿子拉扯大,没点宅斗智慧是不可能的。她这是在给刚“病愈”的儿子传授生存法则呢。
“姨娘,我晓得了。”林焱乖巧应道,“以后一定小心,不让姨娘操心。”
“真能如此才好。”周姨娘见他应答得顺当,脸色缓和不少,又叮嘱道,“你刚醒,身子还虚,好生将养着。老爷过几日公干回来,若是问起你的功课……唉,你病了这一场,且顾着身子要紧,功课暂且放放,姨娘自会去跟你父亲分说。”
功课?林焱心里一咯噔。对了,古代官二代,尤其是他爹这种指望儿子科举出身的,读书是头等大事。就算是原主这位不受宠的庶子貌似也开蒙了,只是资质平平,不受重视罢了。
这可真是……躲过了赛车的极限挑战,没躲过古代的九年义务教育……啊不,是终身学习制。
他心里吐槽,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顺从:“嗯,都听姨娘的。”
周姨娘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仔细问了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吩咐来福好生伺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那眼神,充满了慈爱和不放心。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来福凑过来,小声说:“少爷,姨娘是真疼您。”
林焱“嗯”了一声,靠在床头,消化着刚才的信息量。
生母周姨娘,爱子心切,有手腕,是现阶段的重要盟友。
父亲林如海,严肃古板,重视仕途和子女教育,是潜在的压力源。
嫡母王氏和嫡兄林文博、嫡姐林晓曦,表面客气,内里恐怕不乏敌意,是需要警惕的对象。
生存环境:深宅大院,规矩多,人际关系复杂,需要谨言慎行。
而他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然后……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读书?那是迫不得已的后话。
“来福,”林焱打了个哈欠,感觉精力又有些不济,“我再睡会儿。没事别让人来打扰。”
“哎!奴才守着!”来福连忙应声,轻手轻脚地替他放下幔帐。
林焱闭上眼,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心里盘算着:这古代官二代(庶出)的生活,开局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至少,还有个真心疼他的姨娘。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一直没有什么大志向,目标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都是享受生活、不为难自己,但前提是,得先在这大宅院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