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宴的喧嚣,渐渐从林府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肉香气。宾客们带着或真或假的祝福告辞,林如海与王氏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应酬已久的疲惫与满足。林文博更是红光满面,被赵德等人簇拥着,还在兴奋地回味着方才的风光。
就在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时,苏万身边一位穿着体面、举止沉稳的管事妈妈,带着两个捧着雕花红漆礼盒的小丫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先是对着林如海和王氏深深一福。
“老爷,夫人,”管事妈妈声音清晰悦耳,“我家小姐说,今日仓促,未能亲自拜见,心中甚是不安。特命老奴备下些许薄礼,奉于各位主子,聊表心意,万望笑纳。”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浓的满意取代。这未来的儿媳妇,还未过门就如此知礼懂事,更难得的是这般阔气周到!她连忙笑道:“苏小姐太客气了!快,快请进来。”
管事妈妈指挥着丫鬟将礼盒一一奉上,动作不卑不亢,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第一个礼盒送到林文博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文房四宝俱全,质地精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尤其那方端砚,石质细腻,雕刻着云龙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管事妈妈微笑道:“小姐听闻未来姑爷勤学不辍,特寻了这套文具,预祝姑爷文思泉涌,早登科甲。”
林文博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平日用的虽也是好东西,但如此精美贵重的文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凉的砚台,脸上放光,连声道:“多谢苏小姐!有劳妈妈!”心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未婚妻,顿时多了十二分的好感与期待。
第二个礼盒送到了王氏面前。里面是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穿牡丹步摇,宝石颗颗饱满,金工精湛,流光溢彩。旁边还有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通透莹润。管事妈妈道:“小姐说,夫人持家有方,雍容华贵,这些小物件,希望能入夫人眼。”
王氏拿起那支步摇,沉甸甸的手感让她心花怒放,对着光线仔细瞧着那璀璨的红宝,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哎呦!苏小姐这眼光真是太好了!这礼物太贵重了,我真是……真是喜欢得紧!”她立刻将步摇插入发髻,对着铜镜左右照看,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舒坦。
第三个礼盒给了林晓曦。是一套珍珠头面,颗颗圆润饱满,光泽柔和,配以点翠工艺,雅致而不失贵重。林晓曦神色依旧淡漠,只微微颔首,道了句“有劳”,便让丫鬟收下了,看不出喜怒。
第四个礼盒则奉给了林如海。里面是一套前朝孤本《山水论》的精抄本,纸墨古旧,却保存完好,显然是花了心思搜罗的。林如海虽是官员,却也喜读书,见到这等投其所好的礼物,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捻须点头:“苏小姐有心了,代老夫多谢她。”
这一圈送下来,苏家小姐的阔绰、周到和细心,已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送礼并未结束。
管事妈妈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周姨娘和林焱,脸上笑容不变,又示意丫鬟捧上两个明显小了一号、用料也普通些的礼盒。
“周姨娘,”管事妈妈语气依旧客气,却少了几分面对主母时的热络,“这是小姐给您的一点心意,是两匹上好的杭绸,花色时新,给您做衣裳穿。”盒子打开,里面确实是两匹质地不错的绸缎,颜色素雅,但比起送给王氏和林晓曦的首饰,价值已是天壤之别。
周姨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微微躬身,声音平静:“谢苏小姐赏。”便让秋月接过盒子。她心知肚明,这是嫡庶尊卑的规矩,也是苏家在不动声色地敲打、定位。她一个妾室,能得未来嫡媳的礼,已是给了脸面,岂敢挑剔?
最后,管事妈妈看向林焱,笑容依旧标准:“二少爷,小姐也给您备了份薄礼。”递过来的一个小锦盒,里面是一块常见的青玉玉佩,玉质尚可,雕着简单的竹节纹样,寓意“节节高升”,算是应景,但无论用料还是雕工,都远不能与送给林文博的那套文房相比。
林焱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腼腆,双手接过锦盒,躬身道:“多谢苏姐姐厚赠。”他语气真诚,仿佛收到的真是多么珍贵的礼物,脸上看不出半分不满或难堪。
管事妈妈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见这庶出二公子竟如此沉得住气,眼神微动,随即又恢复如常,笑道:“小姐说了,待文博少爷考中秀才,便是我家小姐过门之时。届时,再与各位主子好好叙话。”这话看似对所有人说,目光却主要落在王氏和林文博身上,再次明确了婚期的前提——林文博必须先取得秀才功名。
王氏立刻接口,信心满满:“妈妈放心!我家文博定会早早考中,绝不叫苏小姐久等!”
林文博也挺直了腰板,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送礼既毕,管事妈妈便礼貌地告退了。
她一走,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王氏摩挲着发髻上的新步摇,志得意满,看着周姨娘和林焱手中那寒酸的礼物,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却故意叹道:“苏小姐真是太大方了,连下人都照顾到了。”她特意加重了“下人”二字。
林文博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端砚收好,瞥了林焱手中的玉佩一眼,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林晓曦早已带着那份珍珠头面回了自己院子,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周姨娘面色平静,对林焱低声道:“焱儿,我们也回去吧。”
林焱点点头,握着那枚微凉的青玉玉佩,随着周姨娘走出花厅。回到偏院,周姨娘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眼中带着心疼和担忧。
林焱却浑不在意地将那玉佩随手放在桌上,反过来安慰周姨娘:“姨娘,不过是一块玉罢了,何必在意?苏家这是在做给所有人看,彰显他们嫡庶分明,资源只会向嫡子倾斜。”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让他们看看,有些东西,不是靠嫁妆和嫡庶名分就能决定的。”
他拿起玉佩,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格外清醒。苏婉容……还未过门,就已经开始用她的方式,介入林家的格局了么?
有意思。
他将玉佩丢回锦盒,仿佛那只是块普通的石头。转身拿起书案上的《春秋》,神情已恢复专注。外面的喧嚣与算计,都不过是杂音。他的路,在书本里,在考场上,在他自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