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和周身仿佛被碾碎般的酸痛中恢复意识的。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秋月那张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庞。
“少爷!你醒了!” 秋月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焱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秋月立刻端来一直温着的药膳汤,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力气。
“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
“快一天一夜了!” 来福凑到床边,眼睛红红的,“少爷您可吓死我们了!是被老爷亲自背回来的!大少爷那边也……唉,大夫来看过了,说您是心神体力透支太过,开了安神补元的方子,让您好生静养。”
林焱微微点头,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府试九天七夜的经历,如同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虽然结束,但留下的烙印却清晰无比。
林如海得知林焱苏醒,很快便过来了。他站在床边,看着庶子苍白虚弱的小脸,眉头紧锁,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醒了就好。府试已毕,不必再多想。阅卷、糊名、誊录、复核,至少需一月之久,榜单方会张贴。此地非久留之所,我已安排,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华亭。”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留在府城空等一个月,不仅耗费巨大,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日后,两辆马车驶离了松江府城。林焱被安置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车厢里,由秋月随身照顾。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林文博则在另一辆车上,据说自考场出来昏迷醒转后,就一直异常沉默,几乎不与人交流,眼神时而空洞,时而阴郁。
归家与暗流
回到华亭林府,气氛更是微妙。
马车刚停稳,王氏便带着林晓曦和一众仆役迎了上来。
林如海最先下车走到王氏和周姨娘面前说到:“文博和焱儿你们都接回院子里,好好照顾他们,我要先回衙门去。”
“是,老爷!”王氏先回道。
“好的,老爷。”周姨娘道。
王氏扑到刚刚下车的林文博身边,捧着儿子的脸,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在府城可有人欺负你?快告诉娘!” 她那心疼至极的模样,仿佛林文博不是去考试,而是去战场上拼杀了一圈回来。
林文博任由母亲摆布,眼神依旧没什么焦距,只低低地说了句:“母亲,我没事。” 声音干涩。
王氏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絮絮叨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来就好!快,快回屋躺着!娘让小厨房给你炖了最补身子的老参鸡汤,你定要喝完!这一个月哪儿都不准去,就在房里好生将养,娘亲自照顾你!” 她几乎是半强迫地将林文博拉走了,从头至尾,目光都未曾扫过正被秋月和来福小心翼翼扶下马车的林焱一眼。
林晓曦跟在母亲身后,冷淡地看了林焱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也随着去了主院。
这边,周姨娘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林焱那比离去时明显清瘦憔悴许多的小脸,眼圈立刻就红了,但她强忍着没有落泪,上前和秋月一起扶住林焱,声音温柔而坚定:“焱儿,辛苦了,我们回院。”
回到偏院,周姨娘立刻忙活开来。指挥着小丫鬟烧热水,准备干净的衣物,又亲自去小厨房盯着药膳的火候。秋月则服侍林焱沐浴更衣,洗去一身从贡院带回来的疲惫与污浊。来福跑前跑后,将带回的行李归置妥当。
泡在温热的水中,林焱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周姨娘准备的药浴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舒缓着僵硬的肌肉和神经。他靠在桶壁上,闭上眼,府试三场的片段在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沐浴完毕,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躺在自己熟悉而舒适的床上,林焱才感到一种真正的放松和安全。周姨娘端来熬得恰到好处的粳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
“慢点吃,大夫说了,你脾胃还弱,需得慢慢调养。” 周姨娘看着他乖巧进食的样子,心疼不已,“这一个月,你什么都别想,只管吃饭、睡觉、养好身子。天大的事,等放榜了再说。”
林焱点点头,咽下口中的粥,问道:“姨娘,大哥他……怎么样了?”
周姨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听说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送进去的饭菜有时动也不动。太太急得不行,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心神耗损,郁结于心,需得自行排解。” 她压低声音,“你父亲刚刚从衙门回来去看过他一次,脸色都不太好。焱儿,这段时日,你尽量避着主院那边,莫要招惹是非。”
“我晓得。” 林焱明白周姨娘的担忧。府试结果未出,林文博状态又如此糟糕,主院那边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接下来的日子,林焱严格遵循着“静养”的原则。每日里,除了在院子里稍微散散步,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看书,看的是杂书,周姨娘严禁他碰经义策论让他好好休息。周姨娘变着法子给他进补,各种药膳、汤水不断,秋月和来福也尽心伺候。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体力也在缓慢恢复。
而主院那边,气氛却一日比一日压抑。王氏几乎将林文博的院子守得铁桶一般,不许任何人打扰。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或是王氏带着哭腔的劝慰声。林如海去过几次,都是沉着脸出来。林府的下人们也都屏息凝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触了霉头。
这日午后,林焱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一本前朝笔记,来福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少爷,奴才刚才听说,大少爷那边……好像不太好。”
林焱放下书,看向他。
来福凑近些,继续道:“听主院扫洒的小丫鬟说,大少爷昨夜又发脾气了,砸了一套茶具,还……还说了些胡话,……太太哭了大半夜呢。”
林焱沉默片刻,道:“这些话,在外面不要乱说。”
“奴才晓得,奴才晓得!” 来福连忙保证,“就是跟少爷您说说。唉,这等待放榜的日子,真是折磨人。”
确实如此。这一个月,对林家所有人,尤其是对林文博和林焱而言,都是一种煎熬。荣耀与耻辱,前途与挫败,都系于那张尚未张贴的黄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