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林焱与方运那场意外的算术交流所带来的微澜尚未完全平息,主院那边的水,却已开始暗涌。
王氏端坐在暖阁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个鎏金手炉,指尖却冰凉。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族学传出林焱“算学奇才”的名声,连同之前那甚嚣尘上的“梦中得句”传闻,像两根无形的刺,扎得她坐卧难安。更让她心烦的是,老爷林如海如今提起那庶子,语气中的得意与期望几乎毫不掩饰,连带着对周姨娘那个贱人,似乎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不能再让他这么蹦跶下去了。”王氏将手炉重重撂在炕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侍立在一旁的钱妈妈一个激灵。
“夫人息怒。”钱妈妈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那起子小人得志,不过是运气好些,仗着年纪小哗众取宠罢了。终究是庶出的,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王氏冷笑一声,丹凤眼里淬着寒光,“他现在可是风光得很!乙班的‘算学奇才’,再这么下去,这林府上下,眼里还有没有文博这个嫡长子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新年诗会眼看没几天了,若是再让他在诗会上出风头……老爷怕不是真要把他当成文曲星下凡供起来!”
钱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凑近些,压低声音:“夫人,老奴倒有个主意。那林焱不是仗着有点‘急智’和‘诗才’吗?这诗会,既是他的机会,也未尝不是他的……埋骨之地。”
王氏眼皮一抬:“怎么说?”
“诗会之上,众目睽睽,知县大人、县学教谕、城中士绅皆在。”钱妈妈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他一个九岁稚童,若能作出佳句,自然是‘天纵奇才’;可若是……当众出丑,作些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或者干脆卡壳,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呢?那之前所有的名声,什么‘梦中得句’,什么‘算学奇才’,岂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届时,不用夫人您出手,老爷第一个就饶不了他!看他还如何嚣张!”
王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具体如何行事?那孽障虽然可恨,但确实有几分歪才,寻常难不住他。”
钱妈妈脸上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夫人放心,老奴都已想好。咱们可以双管齐下。第一,老奴认得县衙一个书吏,其侄儿也在族学,与咱们大少爷相熟。可以让他想办法,在诗会当日,给那林焱的座位旁,安排几个平日里最是吵闹、喜好起哄的纨绔子弟,或者……在他用的笔墨上,稍稍动点手脚,比如墨锭里掺些杂质,让他写不顺畅,心烦意乱……”
王氏微微颔首:“此计尚可,但未必保险。”
“这第二嘛,”钱妈妈凑到王氏耳边,几乎是用气声道,“老奴打听到,此次诗会,为了以示公正,题目并非由知县大人当场出,而是提前备好数个,置于签筒中,由德高望重者抽取。咱们……未必不能提前知道是哪些题目。”
王氏猛地转头,盯着钱妈妈:“你有把握?”
钱妈妈自信地点点头:“保管银钱到位,那负责准备题签的礼房小吏,嘴巴再严,也能撬开一道缝。届时,咱们提前知晓题目,让大少爷精心准备数篇,无论抽中哪个,都能从容应对,稳操胜券!而那庶子,临场发挥,又被咱们的人干扰,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他那些虚名,必将摔得粉碎!”
王氏仔细琢磨着钱妈妈的话,脸上的阴郁渐渐被一丝狠厉决绝取代。她缓缓坐直身体,重新拿起手炉,指尖用力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好!就按你说的办!”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需要多少银钱打点,你只管去账上支取,做得干净些,莫要留下首尾。至于文博那里……”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厉,“你去告诉他,这次诗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让他把这些玩乐的心思都收起来,从今日起,闭门苦读,我会去信请他外祖家那位告老还乡的西席先生,这几日过来专门指点他诗文!务必要在诗会上,堂堂正正地碾压那个孽障,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林家真正的麒麟子!”
“是!夫人!老奴这就去办!”钱妈妈躬身领命,脸上带着即将完成一件大事的兴奋,快步退了出去。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王氏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眼神冰冷。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年诗会上,林焱在众人窃笑和鄙夷的目光中,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模样;看到了老爷震怒失望的表情;看到了周姨娘那贱人瞬间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
“跟我斗?”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弧度。
而此刻,在主院另一侧的书房里,林文博正对着一首咏梅诗绞尽脑汁。他被母亲严厉告诫,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烦躁。听到钱妈妈传来的消息和母亲的安排,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混合着嫉妒、不甘和一丝隐秘兴奋的情绪涌上心头。
“哼,林焱,你等着!诗会上,我定要让你原形毕露!”他狠狠地将毛笔掷在桌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眼中闪烁着被逼到绝境般的狠光。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一本诗集,强迫自己沉下心去研读。这一次,他绝不能输!
林府上空,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新年诗会,这个原本旨在切磋文采、喜迎新岁的雅集,尚未开始,便已成了后宅倾轧与嫡庶之争的角力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