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厢里流淌着莫扎特的《G大调第13号小夜曲》,轻盈欢快。
芬格尔把怀里的黄铜罐子往上托了托。
“虽然慢是慢了点,但好歹也是逃生专用,安全性肯定有保障……”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嘎吱——崩!”
那声音并不像是什么零件松动,倒像是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把钢筋混凝土结构给掰断了。
紧接着,整个轿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就像是被一个调皮的巨人当成了悠悠球狠狠甩了一把。
“卧槽!”芬格尔瞬间变了脸色,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贴在了轿厢壁上,还不忘死死护住怀里的罐子,
“学院的工程部是不是把经费都拿去买红茶和雪茄了?”
更为剧烈的震动袭来。
电梯轿厢底部,原本坚固的合金地板发出悲鸣,随后像是酥脆的饼干一样,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那条裂缝迅速蔓延,转眼间就吞噬了半个地板。
站在那边的黑衣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本来就一直紧绷着神经贴在角落里,谁能想到这保命的铁盒子里居然也是个坑?
随着半块地板的塌陷,男人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像个被丢弃的沙袋一样坠了下去。
“救——”
求救声刚出口半截就被狂风灌进了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大手猛地探出,精准地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芬格尔这会儿姿势相当狼狈。
他单手抱着那个死沉死沉的黄铜罐子,另一只手死死拽着男人的后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残存的地板边缘,双脚勾住轿厢内的扶手,整个人像是个挂在悬崖边上的风干腊肉。
“抓紧了!别乱动!”芬格尔咬牙切齿地吼道,“这布料要是质量不好撕了,那你可就真去见上帝了!到时候别说我没拉你一把!”
黑衣男人此刻魂都快吓飞了。
他悬在半空中,脚下就是那个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地狱深渊的黑色电梯井。
恐惧让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死死扒住电梯底部裸露出来的几根钢骨支架,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心,顺着脊椎骨往下淌,凉飕飕的。
“别……别松手……”男人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废话!我要是想松手,就不会伸手抓住你了!”芬格尔没好气地骂道,
“你以为我想救你啊?要不是怕你掉下去砸坏了下面的花花草草……呸,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下方的深渊里一片死寂。
一秒钟后,那片死寂被打破了。
先是一点红光在深渊底部亮起,像是一颗被点燃的烟头。
紧接着,那点红光迅速扩大,变成了一团刺眼的火球,然后是滔天的烈焰,顺着狭窄的电梯井疯狂地向上卷来!
那是怎样壮观而恐怖的景象啊。
原本幽深黑暗的竖井瞬间被填满,赤红色的火流像是被激怒的狂龙,咆哮着、翻滚着,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了上来。
无处宣泄的高温气流被压缩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了可怕的“烟囱效应”,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简直像是要把人的脸皮都给揭下来。
“尼玛快爬上来!想变烤鸭吗你!”芬格尔大吼一声,声音都变调了。
随即他心一横,看准了顶部的一块天花板,那是检修口的位置。
“给老子下来!”
芬格尔猛地松开了一直拽着男人衣领的手。
“啊!”男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只能更加拼命地用手指抠住那些钢架。
还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就看见芬格尔像只大马猴一样窜了起来,在那摇摇欲坠的半截地板上借力一跃。
单手抓住了顶部的天花板边缘,手臂肌肉猛地坟起,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硬生生把那一整块金属板给扯了下来!
芬格尔抱着那块比他人都大的金属板落回地板上,冲着还在下面挂着的男人吼:“看什么看!快爬啊!火烧屁股了没感觉吗?”
男人确实感觉到了。
那股灼热的气流已经舔舐到了他的鞋底,昂贵的战术靴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皮肤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炙烤一样生疼。
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拼命想要往上爬,但这该死的电梯晃得太厉害了,再加上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四肢有些发软,平时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引体向上,此刻却变得难如登天。
他试了一次,没上去。
又试了一次,手滑了一下,整个人往下一沉,差点直接掉进下面的火海里。
“我……我不行……”男人带着哭腔喊道,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是废物吗?你是猪吗?”芬格尔急得直跳脚,恨不得一脚踹下去帮他解脱。
火舌烧上来了。
男人的裤脚已经被点燃了,惨叫声在狭窄的井道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芬格尔骂了一句只有德国水手才懂的脏话。
他不得不把那块好不容易拆下来的金属板先扔在一边,再次探出身子,忍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给老子上来吧你!”
他就像是个在码头上扛包的苦力,硬生生把那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给拽了上来。
紧接着,他动作飞快地捡起那块金属板,狠狠地盖在了那个巨大的窟窿上。
“咣当”一声巨响,金属板严丝合缝地堵住了缺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下面的火龙撞击在了金属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整个轿厢都被顶得往上跳了一下。
暂时安全了。
芬格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那件本来就破破烂烂的校服现在更是没法看了,到处都是被火星烧出来的洞,头发也被燎焦了一大片,散发着一股糊味。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男人。
那家伙现在真的像是个从火场里刚被抢救出来的难民,下半身的裤子烧得只剩下几条黑漆漆的布条,两条腿上一片焦黑,散发着阵阵烤肉的香气……。
男人躺在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涣散,看起来随时都要咽气。
“喂,哥们儿,别死啊。”芬格尔用脚尖踢了踢他,“你要是死了,我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吗?医药费还没找你要呢。”
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医药费的时候。
虽然那个窟窿堵住了,但电梯井里的高温依然在持续上升。
四周的钢板开始迅速变红,那是金属即将达到熔点的前兆。
轿厢里的温度正在直线飙升,空气变得滚烫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火。
芬格尔大脑飞速运转,他瞥了一眼显示屏,那上面跳动的数字慢得让人绝望。
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还需要十几秒才能到达地面。
“妈的,这回是真的要玩完了吗?”芬格尔苦笑着嘟囔了一句。
他摸了摸怀里的黄铜罐子,那里面的老兄睡得倒是挺安稳,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
电梯轿厢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扭曲声,四周的钢板已经红得发亮了,有的地方甚至开始融化变形。
那股热浪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和睫毛都在卷曲。
“没办法了。”芬格尔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他深吸了一口滚烫的空气,准备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精神力量。
虽然他的言灵“青铜御座”主要是用来强化肉体的防御力,但在这种高温环境下,好歹也能让他多撑个几秒钟。
只要能撑住几秒,他就可以尝试在这个铁罐子彻底解体之前,蹬碎这该死的电梯框架,然后利用反作用力跳出去!
虽然跳进火海里也是九死一生,但总比在这里等着被焖熟要强一点点吧?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一试。
就在芬格尔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做最后一搏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直躺在他脚边像死了一样的那个黑衣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原本浑浊涣散的黑色瞳孔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黄金竖瞳,那金色如同熔岩般流淌。
芬格尔愣住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哭爹喊娘求救的怂货吗?
这眼神怎么看都像是个刚睡醒的皇帝啊!
还没等芬格尔反应过来,一股无形的力量以男人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
那是一个领域。
一个绝对排斥、绝对禁止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范围内,所有的火焰、高温、甚至连那股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都被硬生生地挤了出去。
原本已经烧得通红、正在融化的轿厢壁,在这个领域触及的瞬间,竟然停止了变形,甚至连那种赤红的颜色都在迅速消退。
更让芬格尔目瞪口呆的是,那个男人的身体竟然缓缓地飘浮了起来。
他身上那些恐怖的烧伤,那些焦黑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再生。
新的皮肤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白皙细腻,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这……这他妈是什么黑科技?”芬格尔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兄弟,你有这一手早说啊!刚才装什么死啊?”
男人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着,好似没有听到芬格尔的大呼小叫。
他只是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刚才那个痛哭流涕的懦夫根本不是他本人。
下方的火龙依然在咆哮,依然在疯狂地冲击着电梯底部。
但在那层无形的保护罩面前,再狂暴的烈焰也只能绕道而行。
火流顺着电梯井的四周冲了上去,越过了轿厢,继续向着更高的天空奔涌。
“轰!”
一声巨响,仿佛是巨龙冲破了地狱的枷锁。
那股积蓄已久的火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它们撞碎了电梯井顶部的混凝土结构,冲破了地面的束缚,在漆黑的夜空中化作一条巨大的、赤红色的火龙,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
那一刻,整个卡塞尔学院都被映照成了一片血红。
警报声凄厉地尖叫着,像是无数只濒死的火烈鸟在哀鸣。
大地在震颤,深埋在地下的水管纷纷炸裂,喷涌而出的高压水柱在火光中折射出诡异的色彩。
建筑物外墙的花岗岩像是酥皮一样剥落,英灵殿顶端那只象征着荣耀的雄鸡雕塑,在一声悲鸣中轰然倒塌。
这就好像是《圣经》里描绘的末日景象。
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人类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烈焰击穿了地面,从英灵殿前方的那口古井中喷涌而出。
那是学院的奠基之井,那是历史的见证,此刻却成了地狱的出口。
在几道探照灯光束的交织扫射下,两个黑影从井口里跳了出来。
他们没有交流,甚至没有互相看上一眼。
在脱离险境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没入那混乱而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