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还蒙蒙亮,胡大柱家的小院就热闹起来了。
“叔,磨刀石带上了没?”李杏花嗓门洪亮,正把镰刀往板车上装。
“带着哩!”胡大柱应着,手里拎着沉甸甸的水罐和干粮袋子走出来,他今天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汗褂,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臂膀。
李桂花从灶房出来,往公公手里塞了几个还烫手的煮鸡蛋,“揣着,晌午饿了吃。”
她又回头朝屋里喊:“杏花,招娣,铁蛋,快些,日头要上来了!”
“来啦,妈!”招娣和铁蛋应声而出。
杏花穿着素净的蓝布衣裳,头上包了块毛巾,显得利落又清爽。
桂花则活泼些,辫子一甩一甩的,手里提着装咸菜和碗筷的篮子。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朝着河滩地走去。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路旁的杨树叶哗哗响。
远远望去,河滩地那一片金黄的小麦,像铺了一地金子,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里摇曳,看得人心里也跟着沉甸甸地欢喜。
“嘿!今年这麦子,成色真不赖!”胡大柱走到地头,弯腰捻起一穗麦子,放在手里搓了搓,吹掉麦壳,看着饱满的麦粒,脸上笑开了花。
“是啊爹,穗头都压弯了腰哩!”李桂花微笑着,活动了一下筋骨,率先下了地,“开干!”
霎时间,地里便响起了“唰唰唰”的割麦声。
胡大柱是主力,弯着腰,左手揽过一把麦子,右手镰刀一挥,金黄的麦秆便齐刷刷地倒下,动作干净利落。
杏花、桂花跟在后面,把割倒的麦子收拢,打成捆。
招娣和铁蛋也帮忙着收拾。
太阳渐渐升高,热辣辣地照在身上。
汗水很快浸湿了衣衫,胡大柱古铜色的脊背上,汗珠滚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不时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把汗,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李桂花。
李桂花正专注地捆着麦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感觉到目光,抬起头,正好对上胡大柱的视线。
两人相视一笑,胡大柱觉得身上的疲惫瞬间消减了大半。
“叔,你看我姐干啥?我捆得也不差呀!”李杏花机灵,捕捉到这一幕,故意大声说。
胡大柱被说中心事,脸一热,忙低下头,挥舞镰刀的力道更足了,“就你话多,快干活!”
李杏花脸皮薄,嗔怪地瞪了姐姐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日头升到头顶,毒辣起来。
一家人转移到地头的树荫下歇晌。
李桂花拿出烙得金黄的饼子、咸菜和煮鸡蛋,还有那罐一直用井水镇着的绿豆汤。
“来来,快吃点东西垫垫。”李桂花给每人盛上满满一碗绿豆汤。
胡大柱接过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碗,畅快地舒了口气,然后把剥好的鸡蛋自然地放到了孙子孙女手里的饼子上。
“爸,你自己吃,孩子有呢……”李桂花大声说道。
“你手都磨红了,好好歇着吧。”胡大柱看着她因劳作而微微发红的手掌,眼里带着心疼。
李桂花在一旁咬着饼子,眨巴着眼:“杏花,你看我公公,就知道疼我们。”
胡大柱哈哈一笑,咬了口饼子:“哈哈!杏花,你也多吃点,下午活儿还重哩!”
李杏花红着脸,小口吃着饼子和鸡蛋,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下午,割好的麦子要用架子车拉回村里的打谷场。
胡大柱是壮劳力,装车、拉车的重活自然落在他身上。
他把麦捆一层层码得结实实,像座移动的小金山。
“爹,慢点拉,稳当些!”李桂花在后面扶着车,叮嘱道。
“知道啦!”胡大柱应着,肩膀套着拉绳,身体前倾,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
李杏花和李桂花在后面帮着推车。
还有娃也不闲着,也帮忙呢。
那铁蛋才三岁,能自己走路就不错了。
但农村的娃就是这样长大的。
回到打谷场,又是另一番热闹。
用连枷拍打麦穗,或者牵着牲口拉着石磙子碾轧,让金黄的麦粒从穗子上脱落。
空气中弥漫着麦秆和尘土的特殊气味,混着汗水味,这是丰收的味道。
胡大柱抢着挥连枷,有力的臂膀扬起落下,带着节奏感。
李杏花和桂花则戴着草帽,用木杈把碾过的麦秸挑开、翻动。
麦粒从秸秆间簌簌落下,越积越厚,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李桂花看着满场院金灿灿的麦粒,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端着大水瓢,挨个给孩子们送水,“慢点干,不着急,咱这麦子,好着哩!”
傍晚时分,麦粒基本都脱出来了。
用木锨扬场,借助风力把麦粒和麦壳杂物分开。
看着饱满干净的麦粒堆成一个小小的金山,一整天的劳累仿佛都值得了。
接下来几天,就是翻晒麦粒。
胡大柱和杏花、桂花轮流在打谷场守着,用木耙子一遍遍翻动麦子,让它们均匀地接受阳光的亲吻,直到麦粒变得干爽硬实,咬在嘴里嘎嘣响。
夕阳下,胡大柱和桂花并肩坐在场院边的石磙上,看着眼前一片金黄,听着远处归巢的鸟鸣。
“今年收成真好。”李桂花轻声说,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
“嗯,”胡大柱点点头,看着她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鼓起勇气,低声说,“等卖了余粮,咱家……咱家就能添些新物件了。”
他没明说,但李桂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和期待,心跳不由得加快,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晚风吹过,带来麦粒的清香,也吹动了人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
夜幕降临,麦子都收拢堆好,盖上了防潮的苦布。
一家人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子往回走,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已经从自家小院里飘了出来。
这丰收的喜悦和忙碌中流淌的温情,便是这片黄土地上最踏实、最温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