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营业”的塑料牌子被红宝歪歪扭扭地挂在了门外,隔绝了可能再度响起的、带来离谱顾客的风铃声。
便利店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寂,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以及我们三个人……呃,一人一狐一守夜人,各自不同的呼吸声。
姜暮雨没再瘫回沙发。
他拖过那把掉皮的办公椅,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眼神发直地盯着柜台角落里那个越来越像奇幻博物馆展柜的小筐。
里面,静止的青铜怀表旁边是流光溢彩的珍珠,散发着淤泥贵族气息的紫砗磲紧挨着纯净无瑕的月光莓,两块朴实无华但能闪瞎人眼的贵金属疙瘩委屈地挤在角落。
就为了……一瓶清洁剂,两桶泡面,一盒草莓牛奶,一点花蜜,还有之前那些零零总总。
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隔空点着那小筐里的东西,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心算。
“一块铂金……大概能买……多少泡面?”
他喃喃自语,眼神迷茫,
“一卡车?
不,可能好几卡车……
还得雇个仓库……”
“那月光莓呢?”
红宝趴在她垫子上,晃着尾巴接话,
“感觉吃了能亮一晚上!
比能量饮料管用多了!
能换多少巧克力啊老板?”
姜暮雨没理她,继续盯着那小筐,眉头越皱越紧。
“还有这个……”
他拈起那枚静止的怀表,
“时间……这玩意儿怎么定价?
一秒多少钱?
它还不走……”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哲学与经济学交织的混乱之中。
一个习惯了用符咒、桃木剑和偶尔的“特殊货币”来衡量价值的守夜人,突然被一堆能颠覆正常市场规则的“硬通货”糊了一脸,世界观遭受了严峻挑战。
“所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
“伊人,你说,我们现在是富可敌国了,还是……穷得就只剩下这些没法花的破烂了?”
我:
“……”
这问题有点超纲。
红宝却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富了富了!
老板!我们可以把整个巧克力工厂买下来!
还有薯片厂!
酸奶厂!”
姜暮雨送给她一个“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吗”的眼神,但明显自己也有点动摇。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不算大、甚至有些陈旧的便利店,再看看那小筐里的东西,表情更加扭曲了。
这就好比一个看管着国家级金库密码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口袋里揣着的零钱硬币其实是外星稀有金属,价值连城但无处兑现,还得操心明天食堂的饭票够不够。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割裂感笼罩着他。
“要不……”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我们下次……
跟那位沙兄弟商量一下,
付点……普通的?
比如……
钢镚儿?”
他说出“钢镚儿”这个词的时候,自己都顿了一下,仿佛这个词在目前的情境下显得格外苍白可笑。
想象一下,一股能凝聚贵金属的沙流,掏出一枚一元硬币付账的画面……
我和红宝同时沉默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妈发来的短信。
【囡囡,汤好喝吗?明天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别太累,没钱了跟妈说。】
朴实的文字,关心着最普通的人间烟火。
我默默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姜暮雨。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秒钟,脸上那副纠结又茫然的表情慢慢沉淀下去。
他目光再次落回那小筐里的奇珍异宝,又缓缓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明码标价的普通商品,最后落在窗外已然沉寂的、但依旧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夜色。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放弃了思考。
“算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恢复了平时的懒散,走过去把那个小筐整个端起来,塞回了柜台最下面的抽屉,眼不见为净。
“富可敌国也好,穷得只剩破烂也罢。”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这店还得开,夜还得守。
泡面还是卖五块,草莓牛奶三块五。”
他走到门口,把那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又翻了回来,变成“正在营业”。
“至于价值……”
他回头瞥了一眼抽屉方向,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调侃,“我妈炖的玉米排骨汤,天下无敌,无价之宝。
这就够了。”
风铃安静地悬挂着。
也许下一秒,又会有什么离谱的“顾客”推门而入,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支付一笔无法估量的账。
但至少现在,姜暮雨似乎暂时和他的新晋“财富”以及被冲击的价值体系达成了和解。
守夜人守的是夜,是平衡。
或许也包括,在光怪陆离之中,守住自己那一碗热汤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