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雾海的边缘,风声呜咽,带着一种独特的咸湿与冰冷。
那艘通体由黑色玄铁铸就的巨型楼船,如一头从深海炼狱中浮现的钢铁魔鲸,静静地割开浪潮,船体上闪烁的御水符文,让它在破浪前行时快得诡异。
它无声地横亘在沈元墨前方,船身上那些狰狞外凸的撞角,以及一架架闪烁着幽暗寒光的巨型弩炮,无声地宣告着它的霸道与强大。
船首甲板上,十几名气息彪悍的修士负手而立。
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定在海面上那道孤身而立的青衫身影上。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华丽蓝袍的中年修士,元婴中期的修为气场全开,周遭的空气都因他鼓荡的法力而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沈元墨。
“你,是谁?”
蓝袍修士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在海面上回荡。
“这片凶名赫赫的迷魂雾海,即便是我们四海盟,也需结队而行,小心翼翼方能通行。”
“你竟能独自一人,从最深处安然走出?”
迷魂雾海的凶名,在无尽之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年都有无数自信满满的修士,甚至是元婴老怪,迷失其中,最终化为一具枯骨。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骨龄看上去年不过百岁,修为更是被他一眼看穿,只有区区的金丹初期。
一个金丹初期的散修,能安然无恙地从迷魂雾海的中心走出来?
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身上,定然藏着某种能够规避雾海幻术的异宝!
一想到“异宝”二字,蓝袍修士身后的那些元婴修士,眼中都瞬间亮起了贪婪的光芒。
沈元墨立于潮头,任凭雪白的浪花碎裂在脚下,身形却稳如万古不移的礁石。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船上的任何人,深邃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无尽的海天尽头。
“路过。”
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轻得仿佛是海风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路过?!”
蓝袍修士身后,一名满脸横肉,气息浮躁暴虐的元婴初期修士狞笑一声。
猛地往前踏出一步,属于元婴真人的恐怖威压如山崩海啸般,直冲沈元墨碾压而去!
“小子,你他娘的在跟谁说话!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隔空虚点着沈元墨,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横飞。
“看你这身皮囊,细皮嫩肉,怕不是大陆上哪个家族跑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吧?”
“真是不懂规矩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片迷魂雾海,连同这方圆万里的海域,都是我四海盟的地盘吗?”
“现在,老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把你身上那件能穿过雾海的宝贝,连同你的储物法器,全部献上来!”
“否则,你这条小命,今天就留在这喂海里的畜生!”
这番话,赤裸裸,不带任何掩饰。
在无尽之海这片无法无天之地,杀人夺宝,本就是最常见的生存法则。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看似毫无背景的金丹初期“肥羊”。
蓝袍修士双臂抱胸,嘴角噙着一抹残忍而玩味的笑意,默许了手下的暴行。
在他眼中,这个骨龄不过百岁,修为被迷雾遮掩得模糊不清,顶天了就是个金丹的小辈,已是囊中之物。
沈元墨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视线第一次落在了那艘楼船之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似于漠然的……失望。
他来无尽之海,是为印证自身大道,寻求更高层次的风景。
本不想在这些连化神门槛都触摸不到的蝼蚁身上,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心神。
可总有蝼蚁,会主动爬到你的脚下,妄图撼动你的存在。
他的视线越过那个叫嚣的横肉修士,最终停留在为首的蓝袍修士脸上。
“阁下,也是这个意思?”
被沈元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注视着,蓝袍修士心脏莫名一抽,竟产生一种从肉身到神魂都被彻底看穿的惊悸感。
错觉!一定是错觉!
一个金丹小辈,能有什么手段?
他强行压下那丝莫名其妙的不安,傲慢地开口道。
“我四海盟雄踞此地数千年,为这片海域立下秩序,你既然享受了我们秩序带来的安宁,交点过路费,理所应当。”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两根手指,仿佛一种高高在上的恩赐。
“留下那件异宝和你储物袋一半的财物,再将那件异宝的操控法门拓印一份。”
“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楼船之上,所有的四海盟修士都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跪地求饶,献上宝物的凄惨模样。
听到这番话,沈元墨终于不再多说一个字。
对一群认不清现实的蠢货,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并起食指与中指,化作一道修长如玉的剑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
没有毁天灭地的气息。
甚至没有引动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他就那么随意地,朝着那名满脸横肉、叫嚣得最凶的元婴初期修士,轻轻一点。
甲板上,那横肉修士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眼中正透着即将得手的贪婪与兴奋。
可下一瞬。
他的一切表情,都凝固了。
“呃……”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空空如也。
但他的身体,正从内部,一寸寸地、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飞灰。
不是燃烧,不是分解,而是一种更恐怖的……湮灭。
他的道袍、他的肉身、他的骨骼,都在海风中,如同一捧被吹散的沙画,无声地消散。
他的元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在丹田气海之中,一同被抹去,化为彻底的虚无。
一个活生生的、不久前还威压盖世的元婴初期修士,在前一秒还耀武扬威,下一秒,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甲板上的笑声,被这诡异绝伦、超乎认知的一幕,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怪异的抽气声。
“老……老三?”
有人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
然而,无人回应。
风吹过,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甲板。
所有人都还没从这超乎理解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沈元墨那并拢的剑指,对着百丈之外,那片看似无垠的蔚蓝大海,随意地向下一划。
这一划。
世界,彻底安静了。
风停了,浪歇了。
那艘钢铁巨舰周围,整片大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连最微小的波纹都瞬间抚平。
紧接着,在所有人那因极致恐惧而骤然缩紧的瞳孔中。
一道长达万丈,深不见底的恐怖剑痕,凭空出现!
剑痕的两侧,海水仿佛被一种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强行分开,壁立千仞,光滑如镜!
最恐怖的是,被分开的海水,竟在短时间内,无法合拢!
仿佛这片大海,被这一指,从世界的规则层面,斩成了两段!
死寂。
足以让人神魂冻结、道心崩溃的死寂。
楼船之上,包括那名一直云淡风轻,自诩掌控全局的元婴中期蓝袍修士在内,所有人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他们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们的元婴,在丹田气海之中,疯狂地哀嚎、示警!
这是什么力量?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力量?!
隔空一点,元婴修士当场蒸发!
随意一划,斩断万丈沧海,法则退避,海水不合!
这是人力?
这是修士能拥有的力量?
别说元婴!就算是他们四海盟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踏入化神之境的盟主亲至,也绝对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
怪物!
“咕咚。”
蓝袍修士艰难地吞咽着,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干涩沙。
他再看向那道青衫身影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倨傲与贪婪?
只剩下能将他毕生修为、所有道心都彻底碾成粉末的……敬畏与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究竟招惹了一个根本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噗通!”
蓝袍修士再也支撑不住神魂深处那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压力。
双膝一软,用尽全身力气,五体投地,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玄铁甲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
他用尽一生最大的力气,从因恐惧而痉挛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不堪的音节。
“……晚……辈……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神魂都在颤栗。
“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了无上仙威!求仙尊饶我等蝼蚁一命!求仙尊开恩啊!”
他身后的那些元婴修士,此刻早已魂飞魄散,见状如梦初醒。
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疯狂磕头,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颅都嵌入甲板,只为求得那一线生机。
“仙尊饶命!”
“我等是猪!是狗!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
海面上,沈元墨缓缓收回了剑指,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看着那群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彻底崩溃的四海盟修士,眼神依旧是那片不起波澜的深邃古井。
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爬虫,顺便在地上划了道无关紧要的印记。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沈元墨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
可这平淡的声音,落入蓝袍修士等人的耳中,却不啻于天帝的赦令,让他们如蒙大赦!
“可以!当然可以!”
蓝袍修士连滚带爬地起身,对着沈元墨的方向,疯狂地躬身作揖。
“前辈您请!您请!是晚辈等人挡了您的道!晚辈该死!晚辈该死!”
沈元墨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身形一晃,便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瞬间消失在了茫茫海天之间。
只留下那一道横贯海面,久久无法愈合的万丈剑痕。
以及那一整船,如同溺水之人被捞上岸,瘫软在甲板上,连呼吸都忘记了的四海盟修士。
许久,许久之后。
一名年轻的元婴修士才颤抖着,指着那道万丈剑痕,声音里带着哭腔。
“师……师兄……那……那究竟是……什么?”
蓝袍修士失魂落魄地望着那道剑痕,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这一剑,斩得粉碎。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永世都无法磨灭的恐惧。
“那不是剑……”
“那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