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水者,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中挣扎着上浮。一种沉重的、被禁锢的感觉包裹着他,仿佛全身都被浇筑在了坚硬的水泥之中。
“身体……动不了……”
这是他恢复思考能力后的第一个清晰认知。他试图睁开眼,感觉眼皮沉重如山;他试图动一动手指,却连最微小的颤动都无法产生。神经信号仿佛石沉大海,他与自己的肉体之间,失去了一切联系。
“我记得之前……”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冲击他的脑海——恶魔兽狰狞的面孔、冰冷的黑暗巨爪、撕裂灵魂的黑色闪电、还有哈克兽在他面前被折磨至失去意识的景象……最后是坠入无边黑暗的绝望。
强烈的焦虑和想要确认现状的渴望,驱使着他拼命地挣扎。这种挣扎并非物理上的,而是意志层面上的猛烈冲击。并且就在下一刻,一种奇异的剥离感骤然传来!
仿佛灵魂出窍,他的“视角”猛地从被困的躯壳中抽离出来,悬浮于空中。他下意识地低头,然后怔住。
在他下方,一个黑发少年静静地漂浮在纯白无瑕的空间里,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这是……我?”
郑义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他清晰地看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身体,除了衣物上残留着被恶魔兽利爪撕裂的破洞以及被黑暗闪电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外,裸露的皮肤竟然光洁如新,没有任何伤痕,甚至连一丝淤青都找不到。这与他记忆中那几乎被碾碎、被电焦的痛苦感受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仿佛那场酷刑从未发生过。
“这里到底是哪里……?”
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困惑,郑义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
目之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粹的白。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远近,没有阴影,甚至没有方向的概念。这是一种超越了现实物理规则的奇异空间,空茫,寂静,仿佛万物归墟的终点,又像是尚未开辟的起源。
他尝试着控制自己这漂浮的意识体,向着下方那具静止的肉身靠近,想要重新回归其中。然而,就在意识体即将触碰到肉身的瞬间,一堵完全透明、却无比坚韧的墙壁凭空出现,将他毫不留情地弹开。无论他尝试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冲击,那堵无形的壁垒都巍然不动,坚决地阻隔着他与自我躯壳的重新融合。
“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
焦灼感如同火焰般炙烤着他的意识。
“空也和七音学姐一定在担心我……还有哈克兽!它被恶魔兽抓走了,生死未卜!我必须去救它!”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徒劳无功后,郑义不得不暂时放弃回归身体的打算。他将注意力转向这片纯白空间的深处,驱动意识体,开始向着未知的边界移动,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出口或线索。
然而,这片空间似乎真的没有尽头,也没有任何显着的特征。就在他几乎要感到绝望时,他的目光被吸引到了自己身体正上方的某个位置。
在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约莫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白光的正方体。它没有任何支撑,就那样违背重力地停滞在虚空之中,仿佛是这片空白世界里唯一具有形态的存在。
出于本能的好奇与探寻,郑义控制着意识体,缓缓地向着那个发光立方体靠近。
当他足够接近时,他惊讶地发现,立方体那光滑的表面上,并非单纯的发光,而是如同屏幕般,清晰地显示着活动的画面!而画面中的主角——赫然正是他自己!
“这是……我?”
画面中呈现的,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场景。那似乎是在一片晦暗的森林深处,他正以一种绝对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机械的步伐,笔直地向前行走着。令人心悸的是,在“他”身后,所有被踏过的土地,青草、灌木、乃至高大的树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化为飞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生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面中出现了几只试图阻拦去路的小恶魔兽。它们尖叫着,扑打着翅膀,从林间阴影中冲出,试图攻击那个行走中的“郑义”。然而,它们甚至没能靠近“他”周身数米的范围,就仿佛突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动作瞬间僵滞,然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纷纷从空中栽落在地,翅膀无力地耷拉着,再无动静。而画面中的“他”,对此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步伐没有丝毫紊乱,依旧坚定地、冷漠地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仿佛那些数码兽的阻拦与倒下,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郑义看着画面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股寒意从意识深处升起。那真的是他吗?那种漠视一切、剥夺生命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立方体显示的诡异画面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中响起。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幼,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宇宙的基本法则,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敬畏的威严。
【你在渴望回归。】
“谁?!”
郑义的意识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警惕地环顾四周,但除了那个发光的立方体和下方自己的身体,他什么也感知不到。
【回到那个脆弱、短暂,并且刚刚才被修复完成的容器之中?】
那声音继续问道。
“那是我的身体!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的伙伴需要我去拯救!”
郑义对着空茫的白色空间喊道。
“我必须回去!”
【回去?】
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
【回到那充斥着痛苦、无力与绝望的循环之中?你莫非已经忘记了,在不久之前,你是如何在那微不足道的力量面前,如同虫豸般被轻易碾压,连最重要的同伴都无法保护,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夺走的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郑义内心最深的痛处。哈克兽被黑色闪电折磨的景象再次浮现,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我……我没有忘记!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回去!我不能放弃!”
【放弃?不,你理解错了。】
声音平和地否定。
【这并非放弃,而是解脱。依照既定的轨迹,你的生命本该在那黑暗的爪牙下彻底终结,你的意识归于永恒的沉寂。是你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执念——那个渴望成为‘英雄’,渴望拥有力量去改变、去守护的愿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才给予了你现在与我对话的契机,以及……那具身体得以重新活动的‘可能性’。】
“我的……愿望?”郑义愣住了。
【没错。是你自己,向这广阔的世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是你自己,不甘于就此落幕。而我,回应了你。我给予了你这具身体第二次‘生命’,赋予了它超越凡俗的潜能。但这并非没有代价,也并非为了让你重回过去的软弱。】
“代价?什么代价?”郑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向了立方体上的画面。
【你已经看到了,那份力量的初步展现。它需要‘燃料’,需要生命的能量来维持和增长。这,便是选择这条路所必须承担的因果之一。】
郑义看着画面中那个行走间万物凋零的“自己”,感到一阵心悸。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力量!这种剥夺生命的方式……”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声音反问。
【空谈的正义?徒劳的牺牲?还是在关键时刻,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物消逝的无力?你渴望成为‘英雄’,却不愿接受成为英雄所必须的力量与代价?世间安得双全法。】
声音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给郑义消化的时间,随后,它说出了那个仿佛蕴含着无尽重量与规则的名字:
【记住,赋予你这次机会,响应你愿望的存在,名为——】
【——恒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