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刚刚响过，教室里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并非学生们熟悉的那位头发花白、步履略显迟缓的老班主任，而是脸上挂着那标志性温和笑容的佐藤一郎老师。他步伐轻快地走上讲台，将手中的教案放下，双手撑着讲台边缘，目光扫过台下逐渐安静下来的学生们。
“大家下午好。”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在这里需要向大家宣布一个临时的变动。我们班原来的班主任，山田老师，因为年事已高，身体需要调养，前几天已经正式向学校提出了辞职申请。校方经过考虑，批准了山田老师的请求。”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山田老师虽然严格，但为人公正，对待学生也很负责，不少同学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佐藤老师等待了几秒，让同学们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才继续微笑着说。
“经过校方的综合考量与一致同意，从今天开始，就由我，佐藤一郎，来接任我们班级的班主任工作。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和大家一起努力，共同营造一个积极、和谐的班级氛围。还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了。”
他说着，礼貌地朝台下微微鞠了一躬。
回应他的，是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没想到老师说的是真事啊……”
郑义低声对前排的空也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他对于山田老师的离开倒没有太多感触，毕竟他转学过来时间不长。
“是啊，太突然了。”
空也回过头，脸上难得地收起了一贯的嬉笑，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惋惜。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山田老头的，虽然他总板着脸，但人是真的不错，对事不对人。”
郑义回想了一下之前山田老师上课时，空也那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酝酿睡觉的状态，对于他这句“挺喜欢”的真实性表示高度怀疑，最终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茬。
“鉴于我和同学们之间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为了能更好地开展班级工作，也更有效地关注到每一位同学的成长，今天呢，我们第一节课就先不上正课了。我这里准备了一份简单的问卷，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填写。”
讲台上的佐藤老师似乎并不在意台下略显冷淡的反应，他依旧保持着笑容，继续说道。
他拿起讲台上的一叠空白的A4打印纸，对着坐在第一排、一位梳着利落高马尾、担任班长的女生招了招手。
“班长同学，麻烦你来帮我分发一下。”
班长立刻起身，小跑上前接过那叠纸，然后熟练地沿着过道，将纸张逐一发到每个同学的手中。
郑义接过那张纸，低头看去。洁白的纸张上，没有任何复杂的表格或者冗长的题目，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清晰而简洁的黑色字体：
将来的梦想。
下面是大片的、令人感到有些无措的空白。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的一个问题。
郑义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的同学们，包括前排一向跳脱的空也，在拿到问卷后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纷纷低下头，拿起笔书写起来。有的嘴角带着憧憬的微笑，有的眉头微蹙认真思考，但笔尖都在纸上流畅地移动着。仿佛“梦想”这个词，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早已在心中描绘过无数遍、答案呼之欲出的存在。
唯有郑义，对着那张几乎刺眼的空白纸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茫然。
将来的……梦想？
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显得异常陌生的词汇，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圈圈苦涩的涟漪。自从母亲因病去世之后，他的生活仿佛就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父亲的忙碌与沉默，曾经的隔阂，让他逐渐习惯了将自己封闭起来，过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未来？那是一个太过遥远和模糊的概念，他从未，也不敢去仔细设想。
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记忆的深处，一个温柔而清晰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在耳边响起。那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她搂着尚且年幼的他，轻声问出的类似的问题。
“我想成为英雄！像电视里和故事书里的一样！成为一名惩恶扬善、帮助弱小的英雄！”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稚嫩而响亮的声音回答。
那时候，母亲的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和鼓励，摸着他的头说。
“好，那小义就要努力成为一个善良、勇敢的人哦。”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离去，以及现实生活的平淡与磨砺，他早已认清，童年那句豪言壮语，不过是孩童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与浪漫幻想。这个世界，并没有动画片里那种脸谱化的、需要被打倒的恶人，更多的只是平凡的琐碎。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穿着披风、光芒万丈的英雄。
大家……都不过是挣扎在各自生活轨道上的普通人罢了。
那么，我呢？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将来的路，究竟该通往何方？
郑义无意识地用笔尖一下下地点着面前空白的答卷，那细微的碰撞声，像是他内心焦躁与迷茫的倒计时。墨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混沌而沉重。
“好了，大家停笔吧！时间差不多了，我来收一下答卷。”
佐藤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他走下讲台，沿着过道，开始一份一份地收取同学们写好的问卷。有人写得密密麻麻，有人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佐藤老师都微笑着接过，偶尔会低头快速扫一眼内容，但并没有多做评论。
当他走到郑义身边时，目光自然地落在了那张依旧是一片空白的纸上。他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视线在郑义低垂着的、看不清神情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而，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如同收取其他问卷一样，平静地将那张空白的纸抽走，叠放在其他纸张的上面，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走向下一个同学。
佐藤老师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反而让郑义的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那是一种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感到不安的平静。
“空也，空也。”
内心莫名烦躁的郑义，忍不住用手中的笔帽，轻轻戳了戳前排水原空也的后背，压低声音问道。
“你填的什么啊？”
空也闻言，慢悠悠地转过头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神秘和戏谑的笑容，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眨了眨眼。
“我吗？嘻嘻，这可是秘密哦~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之后的课程里，佐藤老师似乎在讲一些关于新学期的安排和班级管理的初步构想，但郑义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着那个简单却无比沉重的问题——“将来的梦想”，以及那张刺眼的空白答卷，还有佐藤老师收回问卷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各种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
“叮咚——咚——”
象征着解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郑义的沉思，也结束了这节让他倍感煎熬的班会课。
“好了，同学们，我们这节课就到这里结束。”
佐藤老师将收上来的一叠问卷在讲台上轻轻敲了敲，整理整齐，然后端在手中。他的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某个方向，开口说道。
“郑义同学，以及佐佐木健同学，下课之后，记得来我办公室一趟。”
“嘻嘻。”
前排的空也立刻转过头，对着郑义挤眉弄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道。
“看吧，我就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你头上了！估计又是找你帮忙跑腿的。”
郑义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认命地起身。
然而，讲台上的佐藤老师仿佛拥有顺风耳一般，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正在偷笑的空也，微笑着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空也同学，你也一起过来一下吧。”
空也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了目瞪口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佐藤老师，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郑义看着空也那瞬间垮掉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的郁闷竟然消散了一点点，甚至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