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死死锁在于承泽身上,惊堂木的余威仿佛还在公堂之上回荡。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于承泽的心理防线,在这连番的冲击和包拯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瘫软在地,汗出如浆,再也无法维持那点可怜的伪装。
“我……我说……我全都说……”他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我确实向小红坦白了她的身世……就在……就在大约一个月前……”
“起因是……”于承泽的眼神涣散,陷入了回忆,“有一次,我偶然路过小七那未关严的窗户外,瞥见小红正在灯下专注地缝制一件男子的青色外衫,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了心的。旁边还放着一双已经纳好的千层底鞋垫,尺寸明显是成年男子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府里我的两个儿子早已搬出,平日与内院丫鬟并无甚交集。我便疑心……这丫头怕是有了心仪之人,私下里在做这些女儿家的活计。”
“我本打算将小红配给我的大儿子!”于承泽急忙申明,仿佛想证明自己并无邪念,“我想着,若是小六小七能顺利入宫,攀上高枝。我再让小红与大儿子成亲,这岂不就是与县主府亲上加亲?等将来他们生下子嗣,我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偶然’发现些线索,让小红与县主相认……那时,我于家便是县主千金的大恩人,这关系岂不是更加牢靠?我……我真的从未对小红有过半分非分之想!我不敢!我也不能啊!”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功利的算计,却也透露出他最初的“如意算盘”。
“可……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于承泽的脸上露出懊恼和困惑,“我多次旁敲侧击地向小七打听,想知道小红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可小七那丫头,竟像是被下了封口令,死活不肯对我说实话!被我逼问得急了,她才支支吾吾地说……说可能是外院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
“我当时虽觉有些蹊跷,但并未深想。”于承泽叹了口气,“眼看入宫之期日渐临近,我担心节外生枝,便寻了个机会,将小红叫到僻静处,索性将她的真实身世和盘托出!”
他描述着当时的情景:“我告诉她,她并非低贱的丫鬟,而是尊贵的临安县主嫡亲的女儿!是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我还告诉她,我经过暗中查访,已经隐隐怀疑……怀疑她的生父,并非当年那个落魄驸马,而是……而是近日刚刚高升、调回京城的三品大员,沈墨沈大人!”
于承泽努力回想着小红当时的反应:“她听完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煞白煞白的,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当时还以为,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尊贵身份和显赫父亲给震惊到了,是惊喜过度……”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惊喜?那分明是惊恐!是绝望!是发现自己对“心上人”的感情竟是一场巨大谬误的灭顶之灾!
“自那之后,小红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沉默寡言,时常发呆,甚至……甚至有些躲着我。”于承泽的声音低了下去,“直到……直到案发那天晚上……”
他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和后怕:“我听到她们房里传来争执声,起初声音还不大,后来就越吵越凶。我过去呵斥了几句,让她们安静些。谁知……谁知这两个丫头,竟然都哭着冲我喊,叫我别管……一边是即将入宫的女儿,一边是身份特殊的丫鬟……我……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得罪了哪个,想着姑娘家吵嘴也是常事,便……便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没再理会……”
他的语气充满了悔恨:“我哪里想得到……她们后来竟然……竟然会动起刀子,闹出人命啊!”
包拯听完于承泽的供述,目光扫向堂下其他于家女眷,沉声问道:“当晚除了于承泽,可还有人听到七小姐与小红争吵?她们具体吵了些什么?”
跪在人群中的五小姐于婉清身体猛地一颤,怯生生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巨大的恐惧:“回……回大人……民女……民女的房间与七妹的房间只隔了一堵薄墙……那晚……那晚确实听到了些动静……”
“细细讲来!”包拯命令道。
于婉清吓得一哆嗦,努力回忆道:“具体……具体吵了什么,民女听不太真切……她们……她们好像刻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的……”
她蹙着眉,努力捕捉着记忆碎片:“只听到……七妹妹似乎带着哭腔,很激动地说……‘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毒!’……‘他……他是无辜的!’……对,她反复说了‘无辜’这个词……”
“然后……”于婉清的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然后小红的声音也高了一些,似乎又急又怒地嚷了一句……‘我不能让你毁了他!’……”
“再后来……”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好像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突然听到七妹妹一声极其凄厉的惊呼!紧接着就是……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小红惊恐的尖叫声……等……等我们闻声冲进去的时候……就看……就看到小红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剪刀,呆呆地站在那里……而七妹妹……七妹妹已经倒在血泊里……浑身……浑身都是刀口……”
于婉清的供述,如同最后一块拼图,残忍地还原了案发当晚的部分真相。
一场因身世秘密、错位情感、入宫逼迫而引发的剧烈冲突。 一句“他是无辜的”。 一句“我不能让你毁了他!”。 然后,惨剧发生。
是小红激情杀人?还是争执中误杀?亦或是……另有隐情?
包拯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深邃。他看向瘫软如泥的于承泽,看向惊恐万分的于婉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沈墨身上。
惊堂木再次响起,声音沉重而冰冷: “如此说来,七小姐于小七,是因知晓小红身世秘密,并可能以此威胁或指责小红,两人在激烈争执中,被小红持械杀害?” “而小红,或因身世冲击,或因对沈墨扭曲的情感,或因恐惧事情败露,在杀人后,又利用从赵氏处索要的毒药,自尽而亡?” “于承泽,你隐瞒真相,纵火毁尸,该当何罪?!” “赵氏,你下毒害人,间接促成惨剧,该当何罪?!” “沈墨,你虽为受害者,然行为不检,酿成恶果,又该当何罪?!”
公堂之上,一片肃杀。真相似乎已然大白,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更为复杂的悲情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