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墨沙哑而缓慢的叙述,一段尘封了二十年的往事,如同泛黄的画卷,在开封府肃穆的公堂上徐徐展开,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风流韵事与无奈悲情。
“王安所言……句句属实。”沈墨的声音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起初,宋玉兄对那柳盈盈,确实并无男女私情,只是出于一片赤诚的怜悯之心。他甚至……后来还曾带着柳盈盈来与我吃过两回酒,席间言谈举止,坦荡磊落,并无半分狎昵之态。几次接触下来,我与那柳盈盈也算相熟,她言谈得体,甚至颇通文墨,若非身世飘零,倒也是个不错的女子。”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一年……应该是宋玉成为驸马后的第二个秋天。县主府里的菊花开了,层层叠叠,绚烂如金。县主素来好客,便发帖邀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过府赏花。宋玉兄……也给我留了一张帖子,并特意嘱咐我,可以带上柳姑娘一同前去,见见世面,散散心。只说……只说是我远房的表妹即可。”
沈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当时虽觉有些不妥,但想着县主府邸,规矩森严,又有宋玉兄照应,应当无碍,便应承了下来。谁知……偏偏就是这一次,出了天大的事情……”
“赏花宴那日,秋高气爽,府内宾客如云,皆是年纪相仿的文人雅士、官家子弟。气氛融洽,吟诗作对,把酒言欢,不免就多饮了几杯。我酒量浅,很快便有了醉意。席间,宋玉兄还私下拉着我打趣,说瞧那柳姑娘温婉可人,学问也好,问我是否心动,若有意,他愿为我们撮合。”
沈墨叹了口气,承认道:“说实话,面对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心动的。只是……我总觉得她的出现太过巧合,对她的身世来历始终存着一份疑虑,便未曾当场应下,只推说还需考虑。”
“后来宴席将散,我已是头晕目眩,难以支撑。宋玉兄便体贴地扶我到客房歇息……”沈墨的声音开始颤抖,脸上浮现出痛苦和屈辱的神色,“等我半夜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与县主衣衫不整地同处一榻!”
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县主也已醒来,同样是惊骇莫名,不知所措!”沈墨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定然是被人设计了!着了别人的道!”
“后来呢?”包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后来……县主强作镇定,让我速速离去,此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半字……我如同丧家之犬,仓皇逃离了县主府……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愧疚,只觉得无颜再见宋玉兄,更无颜面对县主……”沈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大约两个月,县主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信上说……她怀孕了。并且……她说,孩子……一定是我的。”
“她为何如此肯定?”包拯追问。
沈墨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震惊、怜悯和一丝荒谬:“她说……因为她母亲当年生她时难产而亡。后来她父亲续娶,那位继母在生产时,又是一尸两命……她自幼便对此事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对怀孕生产有着莫名的恐惧。”
“因此,”沈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当初选择招宋玉为驸马,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看中他出身寒微,没有强大的母族依靠。她早已打算好,即便此生无所出,将来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或者干脆收养一个,也就是了。所以……所以在他们成亲后不久,她便……她便暗中给宋玉下了绝育的药物……”
“所以,”沈墨抬起头,眼中满是荒诞的悲凉,“她无比确定,那个孩子,只可能是我的。”
这番隐秘的倾诉,揭露了临安县主刚强外表下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恐惧,以及她为了掌控自身命运而采取的极端手段,令人唏嘘不已。
“也许是出于对县主的愧疚,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当初那场设计可能与宋玉有关……自那以后,我便刻意疏远了他们,再未见过宋玉,也再未见过县主。”沈墨继续道,“次年春闱,我侥幸高中,便被外放为官,远远离开了京城这是非之地……后来,也只是断断续续听说他们夫妻彻底闹翻,县主一怒之下将宋玉休弃出门……而那个外室柳盈盈,我也再未有她的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的叙述出现了长时间的停顿,仿佛那二十年的时光就此流逝。
直到……“直到前两年,我任期届满,回京述职。”沈墨的眼神重新聚焦,却染上了一层更深的悔恨与痛苦,“在一次访友归途中,我于街市之上,无意中瞥见了两位少女结伴而行。其中一位穿着丫鬟服饰的丫头……那眉眼、那神态,竟像极了当年的县主!”
“当时与我同行的,还有两位好友。而那两个丫头,似乎也另有女伴。阴差阳错之下,我们一行人竟一同雇了一艘画舫游湖……”沈墨的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也许是因为那相似的容貌勾起了旧日情怀,也许是因为她们年纪尚小让我放下了戒备……那一路上,我对那两个丫头,尤其是那个像县主的丫鬟,多有照顾。”
“本以为只是一次擦肩而过的缘分……没想到,从那以后,竟又‘偶遇’了多次。”沈墨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自嘲,“寺庙上香,我们一同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留在了禅房;外出郊游,我们的马车又前后脚被山道上滚落的石块堵住了去路……后来,我又新结识了一位颇投缘的年轻朋友,那小子颇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范。一次在酒楼饮酒时,竟又‘巧遇’了那两个丫头!而我那新交的小友,居然就是那位小姐的亲大哥!”
“几次三番的‘巧遇’下来……我能看得出来,那位被称为‘小七’的小姐,对我……生出了几分少女的情愫。”沈墨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对了,‘小七’是他们姐妹间的称呼,我也跟着她的哥哥,一直这样叫她。”
“本来……我是想找个机会,向小七讨要了小红的。”沈墨终于提到了关键的名字,痛苦地握紧了拳,“在我看清自己的心思之后,我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我总不能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说,我看上了你的丫鬟吧?这于礼不合,更会损了她的清誉……”
“所以,就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交往着,偶尔借着与她哥哥相交的机会,和他们一群人一起吃顿饭,游个湖……直到……”沈墨的声音骤然变得嘶哑而恐惧,“直到前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她……小七……派人给我递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什么?”包拯的声音如同磐石,压住了堂上所有细微的声响。
“纸条上……约我第二日午时,去城南的鸿运客栈,天字三号包厢……相见。”沈墨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落款……用的却是她哥哥的名字!”
公堂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条冰冷而清晰的河流,指向了那个约见的地点,以及约见之后,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
小红那封奇怪的家书、七小姐的深夜被杀、沈墨的异常反应、于家的拼命掩盖……仿佛都有了某种合乎逻辑,却又更加令人心寒的解释。
包拯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颤抖不已的沈墨,一字一句地问道:“然后呢?你去了没有?在鸿运客栈,你见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