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被关个几天,谁知道——
金色的禁制光幕在云清寒指尖下无声消散,化作点点灵光,最终归于虚无。
寝殿厚重的石门,时隔数日,终于再度向夜阑敞开。
“你的伤,也差不多了。”
云清寒站在门前,身姿笔挺,吐出的字句没有一丝温度,与其说是陈述,不如说是在下达一个结论。
夜阑舒展了一下筋骨,体内魔元充盈,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凝练几分。那妖皇炎烬留下的暗伤早已痊愈,连带着之前双修的亏空,也在海量灵药的填补下恢复了十之八九。
他斜倚在门框上,刻意摆出一个最桀骜不驯的姿态,黑金长袍的衣襟敞开着,露出恢复了光洁的胸膛。
“怎么,本尊的专属牢头,是打算放我出去透透气了?”
他话里带着刺,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可怜的颜面。
云清寒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淡然转身。
“跟上。”
又是命令。
夜阑心头火起,却又莫名地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把他关了几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当他真正走出寝殿,踏入那条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的黑曜石长廊时,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安静。
太安静了。
安静得诡异。
以往的魔宫,哪里是这副模样?
魔将们吆五喝六的赌博声,魔侍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还有那些被圈养的魔兽时不时发出的嘶吼,混杂成一种独属于魔域的、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喧嚣。
可现在,放眼望去,长廊两侧,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身披重甲的魔兵,身形挺拔得一动不动。他们身上那熟悉的懒散与暴戾之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与森严。
夜阑的脚步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这还是他的魔宫吗?
他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的景象更是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原本用于宴乐狂欢的中央广场上,奎山正虎着一张脸,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巨斧,此刻被他当成了教鞭,正一下下敲击着地面。
“都给老子站直了!阵型!阵型是什么懂不懂!就是你旁边那人的屁股往哪儿撅,你也得跟着往哪儿撅!乱动的一个时辰内不准喝‘焚心酿’!”
他面前,数百名魔将正满头大汗地演练着一套……战阵?
夜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战阵?这群只懂得一拥而上乱砍的莽夫,居然在演练战阵?还有奎山,他居然用“不准喝酒”来当惩罚?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他的视线再一转,看到了另一侧回廊下,一向以妩媚妖娆着称的影蛇姬幽。她没有在对着水镜描眉画眼,也没有跟任何一个魔将暗送秋波。
她手里拿着一卷厚厚的兽皮卷,正指着上面的一份地图,对着几个魔将头领厉声呵斥。
“北翼的巡逻路线有半刻钟的空当!你们是猪吗?要是妖族的探子从这里摸进来,你们拿什么去堵?拿你们的脑袋吗?重排!两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一份完美的巡逻图,否则你们这个月的月俸,全都拿去喂地狱犬!”
夜阑彻底傻了。
这他妈是被夺舍了吧?整个魔宫都被夺舍了吧!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揪住刚被姬幽训斥完,正垂头丧气的一个魔将头领。
“怎么回事?”
那魔将头领看到是夜阑,先是一喜,脱口而出:“尊上!您出关了!”
但随即,他的视线越过夜阑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那个缓步走来的白色身影。
魔将头领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刚刚的喜悦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声音都变了调。
“没……没什么事,尊上……属下,属下在跟姬幽大人商议防务……”
“防务?”夜阑简直要被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的魔宫什么时候需要这么‘严密’的防务了?你们一个个吃了什么仙丹妙药,都转性了?”
他加重了“严密”二字,讽刺意味十足。
然而,那魔将头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夜阑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手下这帮混蛋,怕他,是怕他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和碾压性的实力。
但那种怕,是带着崇拜和狂热的,是随时能跟着他去踏平任何一个界域的疯劲儿。
可现在,这魔将身上的,是另一种恐惧。纯粹的,卑微的,不敢有半点反抗念头的敬畏。
夜阑松开手,缓缓转身,正对上云清寒那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眼眸。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让整个喧闹的广场瞬间变得针落可闻。
所有魔将的动作都僵住了,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更标准的姿态,继续操练起来,仿佛她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做的?”夜阑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云清寒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广场上那热火朝天的“军训”场面。
“他们太散漫了。”
她平淡地陈述,“纪律,是力量的一部分。你的魔宫,空有力量,没有纪律。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夜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自己,又指着那些魔将,“我们凭着这股‘不堪一击’的力量,让三界闻风丧胆!你一个仙界的剑修,懂什么叫魔?”
“我不需要懂魔。”云清寒终于偏头看他,“我只需要懂,怎么赢。”
夜阑被她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征服欲。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的征服欲,在他心底疯狂燃烧。
她不仅要掌控他的人,还要改造他的国?
夜阑忽然笑了,那笑容邪肆又张扬,他一步步逼近云清寒,刻意压低了身形,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吐出灼热的气息。
“夫人真是好手段。几天不见,就把我的家底都给翻了一遍。怎么,这是在为夫君我操心吗?还是说……”
他顿了顿,桃花眼危险地眯起。
“你想取而代之?”
这是最直接的挑衅。
他以为会看到她动怒,或者至少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可云清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张狂的脸。
“妖皇炎烬的事,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她忽然开口,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夜阑一怔。
“一个妖皇,还能翻天不成?”
“他不能。”云清寒道,“但妖族和其他魔族甚至仙界加起来,可以。”
她继续说,每个字都敲在夜阑的心上。
“你当众在剑宗与我‘官宣’,九天仙界不会坐视不理。妖族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会借此机会向仙界靠拢,再拉拢其他魔族。腹背受敌,这就是你现在面临的局面。”
“所以呢?”夜阑心头一震,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输。
云清寒终于有了动作。
她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替他整理了一下那本就张扬不羁的衣领,指尖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
“所以,在你那骄傲的脑袋被砍下来之前,”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一群至少不会拖后腿的士兵。”
整个魔宫的肃杀之气,仿佛都在为她这句话作陪衬。
夜阑僵在原地,所有的挑衅,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是在为他准备?准备迎接一场侵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