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一,寅时三刻,晨光未曦。
苏云璋身着深青色鹭鸶补服,头戴乌纱,立在翰林院朱红大门前。门前两尊石狮在晨曦中肃立,门楣上清华之地四字金匾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幽光。
苏修撰,请。引路的典簿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回荡。
穿过三重门禁,步入正堂。檀香氤氲中,但见满架典籍森然罗列,墙上悬挂着历代翰林的墨宝。掌院学士李大人已端坐堂上,两旁分立着十余位翰林官员。
下官苏云璋,拜见掌院大人。苏云璋依礼参拜,声音清越如玉磬相击。
李大人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目光却依然锐利:苏修撰少年英才,陛下特意嘱咐,让你在史馆修撰先帝实录。这可是清贵之职,望你好生珍惜。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交接印信时,一位身着浅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上前一步:下官张若霖,忝居编修,愿为苏修撰引路。
苏云璋记得棠影司的密报中提及,此人与北静王府过从甚密。他面上不动声色,含笑还礼:有劳张编修。
史馆位于翰林院深处,青砖黛瓦,古木参天。推开沉重的楠木门扉,但见满室书香,典籍如山。阳光透过高窗,在积年的尘埃中划出明灭的光柱。
这是永乐大典残卷,张若霖指着一排紫檀木书柜,那是前朝实录。苏修撰初来,不妨先从整理前朝盐政档案入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苏云璋淡然一笑:正合下官心意。
待张若霖离去,他立即投入工作。成堆的卷宗散发着陈年墨香,他仔细翻阅着每一本文册,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
午时钟响,小吏送来膳盒。苏云璋正要歇息,却见张若霖去而复返。
苏修撰真是勤勉。张若霖瞥了眼案上摊开的盐税卷宗,不过这些陈年旧案,何必如此费心?
温故而知新。苏云璋搁下筷子,况且盐政关乎国本,多了解些总是好的。
张若霖干笑两声,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苏修撰府上收养了林御史的千金?真是仁义之举啊。
苏云璋眸光微凝,面上却依旧温和:世交之谊,理所应当。
只是...张若霖故作迟疑,如今朝中对此颇多非议,苏修撰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
多谢张编修提醒。苏云璋起身整理袍袖,不过苏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午后阳光西斜,苏云璋在档案深处发现一册特别的卷宗。上面记载着二十年前一桩盐税旧案,涉事官员的姓名被朱笔涂抹,但隐约可见二字。他心中一动,立即将卷宗收入袖中。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传声:陛下驾到——
整个翰林院顿时鸦雀无声。建章帝身着常服,在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都平身。皇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云璋身上,苏爱卿第一日当值,可还习惯?
回陛下,翰林院典籍浩瀚,令臣受益匪浅。
皇帝走到案前,随手翻开一本盐税册子:听说你在查盐政旧档?
臣以为,鉴往知来,方能更好地辅佐陛下。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们都退下。
待众人退出,皇帝才低声道:朕今日收到密报,北静王府昨夜遭了贼。
苏云璋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惊讶:竟有此事?
失窃的是一批账册。皇帝盯着他的眼睛,苏爱卿可知情?
臣今日一直在翰林院整理档案,并不知情。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好,很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送走皇帝后,苏云璋独自在史馆中沉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知道,从今日起,这看似清贵的翰林院,将成为另一个战场。
下值回府时,已是暮色四合。苏云璋刚踏入府门,就听见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二叔!黛玉抱着琴谱跑来,今日玉儿学会了《阳关三叠》!
他弯腰将孩子抱起,嗅到她发间淡淡的奶香,一日疲惫顿时消散:玉儿真棒。
二叔穿着官服真好看。黛玉小手轻抚他补服上的鹭鸶绣纹,像画里的神仙。
柳清徽笑着迎上来:今日可还顺利?
一切安好。苏云璋将黛玉交给乳母,与妻子并肩走向内院,只是这身官服,穿起来比想象中要重。
是夜,书房烛火通明。苏云璋取出日间找到的卷宗,在灯下细细研读。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卷宗记载的,竟是义忠亲王年轻时插手盐政的旧事。虽然关键处都被涂抹,但隐约可见、等字眼。
原来如此...他轻叩桌面,难怪他们如此着急。
窗外传来二更鼓响,他起身走到院中。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的海棠树上。那日与黛玉一同种下的海棠,如今已枝繁叶茂。
二叔还没睡?身后传来黛玉软糯的声音。小姑娘抱着布偶,赤足站在廊下。
玉儿怎么起来了?
玉儿梦见二叔穿着官服,在和一个很凶的伯伯吵架...
苏云璋心中一暖,将孩子抱起:二叔不会和人吵架。二叔只会...讲道理。
就像二叔教玉儿写字那样吗?
他轻抚孩子的发顶,就像教玉儿写字那样。
将黛玉哄睡后,他回到书房,提笔写下密信:
棠影司听令:即日起,重点查证二十年前义忠亲王涉盐旧案。注意保全证据,切勿打草惊蛇。
笔尖在春棠笺上沙沙作响,伴随着窗外隐约的虫鸣。这一刻,身着翰林官服的苏云璋,终于在这清华之地,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身官服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而他,必将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翰林院中,为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撑起一片明朗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