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密室的沉重铁门隔绝了父子间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却隔不断随之而来的紧张与焦灼。刘员外刘德安在写下那封赌上家族命运的请罪信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眼前的危机。
他深知“上面”的耐心和手段,补偿三成利润或许能暂缓雷霆之怒,但丢失信物是重罪,最终结果难料。眼下,他必须确保“药材”运输万无一失,这是他将功折罪的唯一筹码,也是刘家暂时安全的屏障。
他连夜召来最心腹的管家,避开刘文昊,亲自重新核对了运输路线、镖局人选以及伪装细节,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力求滴水不漏。昔日看似昏聩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商海沉浮历练出的精明与狠辣。
“告诉下面的人,这次运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刘德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出了半点岔子,提头来见。若是平安送达……赏金加倍。”
“是,老爷。”管家屏息应下,感受到主人身上不同寻常的凝重杀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与此同时,刘文昊也被父亲的震怒吓破了胆,慌忙去处理那个被他请来“做法”的王老道。他塞了一大笔银子,连哄带吓,命其即刻离开清泉镇,永远不得回来。王老道本就是江湖术士,见钱眼开又胆小怕事,自然满口答应,当夜便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然而,刘文昊并未完全死心。他虽然不敢再明着寻找木牌,但对苏家,尤其是那个屡屡让他吃瘪的苏墨,却种下了一根更深的刺。他总觉得那丫头邪门,父亲虽严令禁止再动苏家,他却暗中吩咐了两个机灵又不起眼的小厮,日夜轮流,远远地盯着苏家的动静,特别是苏墨的出入,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他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只是一种模糊的恶意和不安驱使他这样做。
清泉镇的另一边,苏家小院却似乎并未察觉这暗涌的波澜。
苏翰章已进入秋闱前最后的冲刺阶段,几乎是废寝忘食。孙巧莲心疼儿子,变着法子给他补充营养,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一丝杂事烦扰到他。苏秉忠虽在京中,但时常有信回来,报平安的同时也叮嘱家中诸事,让孙巧莲安心不少。
苏墨则依旧是她安静乖巧的模样。那日从观音庙回来后,她便似乎真的将“祈福”之事放下,每日里不是看书习字,便是帮着母亲照料后院那几十只蚕宝宝,看着它们吐丝、结茧,偶尔也去观察一下那几株长势良好的棉苗。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警惕从未放松。二哥科考在即,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他的心神。她敏锐地察觉到,近日家附近似乎多了些陌生的面孔,虽然只是偶尔出现,且伪装得很好,但她超乎常人的观察力还是捕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焦虑备考的哥哥和忙碌的母亲。只是暗自留了心,出门时更加注意周围环境,日落之后便不再轻易出院门。
她并不知道这窥探源于刘文昊的不甘,只将其与之前“道士”的威胁联系起来,以为是对方不死心的手段。这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守护好这个家,让二哥顺利考试的决心。
她想起那块被自己藏好的诡异木牌,心中隐隐觉得,或许所有的风波,都与它有关。但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她只能按捺住好奇,以静制动。
时间就在这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日子里悄然流逝。秋闱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北境边关,萧煜派出的精锐亲兵,已化整为零,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渗入了清泉镇所在的州县。他们行动谨慎,利用军中特有的联络方式,开始暗中布控,监视着县衙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县丞赵登明的行踪。
而萧煜本人,在发出指令后,便再次投身于紧张的边务之中。但他心中,已为南方那个小镇留下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只待亲兵传回更确切的消息,或许便要挥出雷霆一击。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一个被卷入旋涡的人。
这一日黄昏,苏墨从后院喂完蚕回来,正准备洗手做饭,目光无意间扫过院墙角落。她忽然停下脚步,注意到墙角堆放柴火的偏僻处,似乎有几点不同于泥土的暗红色痕迹,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假意整理柴火,指尖悄悄沾了一点那暗红色,凑到鼻尖轻嗅。
一股极淡的、特殊的朱砂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气味,她前几日在镇上打听那个王老道时,隐约听人描述过其做法事时常用的颜料气味……
那个被刘文昊请来的道士,竟然曾悄无声息地潜入过她家院子?!
他想做什么?只是窥探?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苏墨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暮色渐合的院落。
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指尖那抹暗红,带着诡异的朱砂草药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苏墨的心脏。
王老道来过!他不仅来过,还在这堆放柴火的僻静角落留下了痕迹!他想做什么?仅仅是窥探?还是……已经布下了什么阴毒的手段?!
苏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腔里却擂鼓般狂跳。她不动声色地用脚拨弄了几下柴火,将那点痕迹彻底掩盖,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屋,只是步伐比平时稍快了些。
晚饭时,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多说了几句话,询问二哥备考的情况,夸赞母亲做的菜好吃。苏翰章全心沉浸在经义中,随口应答,并未察觉妹妹的异样。孙巧莲倒是觉得女儿今天话多了些,只当她是心疼哥哥,心里还颇为欣慰。
然而,一放下碗筷,苏墨便借口白日晒了太阳有些头晕,要早点回房歇息。孙巧莲不疑有他,连忙嘱咐她好好休息。
回到自己和小弟共享的小房间,苏墨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吸了几口气。暮色透过窗纸,将房间内染上一层昏暗的蓝灰色。
她必须确认!那个道士到底有没有在院子里做手脚!
等待是最煎熬的。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母亲收拾完厨房,又去看了看苦读的二哥,最后督促两个玩闹的幼弟洗漱睡下。院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终归于一片寂静,只有苏翰章的书房还亮着微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虫鸣声在窗外响起。苏墨估算着二哥大概还要苦读一个多时辰,她必须趁这个时间行动。
她悄无声息地换上一身深色的旧衣,用布条束紧袖口和裤脚。她没有点灯,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滑入沉沉的夜色中。
夜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苏墨屏住呼吸,先是在院门和二哥书房附近仔细查看,尤其是门窗角落,并未发现异常。
她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但立刻又提了起来——最重要的地方还没检查。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这里更显昏暗,蚕房和堆放杂物的棚子像蹲伏的巨兽黑影。她的目标明确——柴火堆,以及它附近的地面。
她蹲下身,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和微弱的星光,用手指一点点地摸索那片土地。泥土、碎屑、枯草……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点异样的坚硬。
不是石头,也不是木柴。是一片比指甲盖略大、被踩进土里的硬物。
她小心地将其抠出,凑到眼前。那是一块被撕下的、边缘粗糙的黄色符纸,上面用那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扭曲的图案,中间似乎还写着一个小小的“墨”字!字迹潦草却恶毒,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苏墨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这符咒的目标果然是她!而且就被埋在她日常活动的区域!若非今日偶然发现,天长日久,谁知道会有什么阴损的效果作用在她身上?
愤怒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刘文昊和赵元宝,竟真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就在这时,院墙外极其轻微地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苏墨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墙头——那里空无一物。
但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种极其轻微的、衣袂拂过风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速度极快!
有人!不止一个!有人在墙外监视,而另一个人……动作极快,似乎是发现了那个监视者,正在追击?
苏墨的心脏狂跳到了极点。她来不及细想,第一时间将那块符纸紧紧攥在手心,身体紧贴着柴火堆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墙外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响,像是拳脚快速交锋打在肉体上的声音,随即是一声短促的闷哼,然后一切重归于寂静,只剩下她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发生了什么?监视她家的人被谁解决了?是敌是友?
苏墨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在阴影里蜷缩了许久,直到四肢都开始发麻,确认外面再无声响,才敢慢慢地、一点点地探出头。
夜色依旧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手心里那块冰冷硌人的符纸,却在清晰地告诉她,危险从未远离,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诡异。
她小心翼翼地将符纸藏入怀中最贴身的口袋,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闩好门。
这一夜,苏墨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白。院外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而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在夜幕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