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将校场染成一片血色的橙红。苏墨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开始了她每日雷打不动的第五圈慢跑。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胸腔因努力呼吸而微微发疼,但她的步伐却比往日更加稳健。坚持完今日的五圈,她便能重新开始练习骑射了,这个念头支撑着她。
萧煜今日有要务在身,并未像往常一样亲自监督,但赵副将安排了可靠的亲兵在校场外围警戒,小禾也一如既往地捧着汗巾和水囊在场边等候。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苏墨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呼吸和步伐,并未注意到,在校场边缘一处堆放杂物、阴影略微浓厚的角落,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架起了一具小巧却结构诡异的弩机。弩箭的箭镞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一丝不祥的幽蓝光泽。
就在苏墨跑过那处阴影前方,速度因疲惫而稍稍放缓的一刹那——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并非寻常箭矢的尖啸,而是一种更低沉、更令人牙酸的机械弹动声!
“姑娘小心!”时刻关注着苏墨的小禾第一个察觉到异常,失声惊叫!
然而,太迟了。
苏墨只觉右肩后方靠近锁骨的位置猛地一痛,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毒虫狠狠蜇了一口!那力道之大,撞得她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伸手向后摸去,指尖触到了一截冰冷坚硬、兀自颤抖的短小箭杆!
“呃……”剧痛瞬间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可怕的麻木感,迅速从伤口向四周扩散,仿佛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意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耳边小禾惊恐的哭喊声和远处亲兵厉声的呼喝变得遥远而扭曲。
“有刺客!”“保护苏姑娘!”“封锁校场!”
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轰然响起。但苏墨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力气被瞬间抽空,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她的所有感知。她软软地向前倒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从远处狂奔而来,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惊怒与恐慌……
是萧大哥吗?他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下一刻,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
“墨丫头!”萧煜如同失控的猛虎,几乎是瞬间便冲到了校场中央。他一把推开围过来的亲兵,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已然昏迷不醒的苏墨揽入怀中。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支深深嵌入她肩胛、箭杆短小黝黑、箭镞泛着诡异蓝光的弩箭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淬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军医!快传军医!最快的速度!”萧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嘶哑变形,他一把抱起苏墨轻盈却此刻无比沉重的身体,如同发疯的狮子般朝着最近的营帐狂奔而去,所过之处,士兵们无不骇然避让。
整个北疆大营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惊动!警号长鸣!一队队精锐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出,迅速封锁了所有出入口,任何可疑人员都被立刻控制。赵副将脸色铁青,亲自带人扑向那刺客藏身的阴影角落,却只找到一具被遗弃的、结构精巧的小型弩机,刺客早已借着混乱遁入茫茫营帐之中,踪迹难寻。
中军大帐内,闻讯赶来的萧明宇看到儿子怀中脸色迅速变得青紫、呼吸微弱几乎察觉不到的苏墨,以及那支显眼的毒箭时,这位见惯生死的老将军也勃然变色,一拳狠狠砸在案上:“查!给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杂碎揪出来!敢在老子眼皮底下行凶!反了天了!”
营帐内,随军老军医被亲兵几乎是架着飞奔而来。看到苏墨的伤势和那箭镞的颜色,老军医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将军!此毒霸道无比!像是混合了数种北地剧毒之物,见血便攻心!快!先将这箭起出来!但千万小心,不可让箭镞断裂在体内,否则毒性蔓延更快!”
萧煜紧紧握着苏墨冰凉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军医的动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救她!”
他的声音低沉而恐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毁灭的疯狂。帐内气温仿佛骤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老军医压力巨大,额头冷汗涔涔,但他经验丰富,手下极稳。他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毒箭取出,箭镞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暗紫发黑的血液瞬间涌出。军医立刻上前,以口吮吸毒血,连吐数口,直到血液颜色转为鲜红,才迅速撒上最好的解毒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萧煜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紧绷的肌肉和眼中翻腾的骇人风暴显示着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将军,毒血暂吸出大部,但毒性已入体,尤其伤了肩胛经脉……”老军医处理完伤口,脸色依旧沉重,“老夫已用了最好的解毒散,但能否扛过去,能否醒来……就看苏姑娘自身的造化和她……她的命数了……接下来会发高热,是毒性攻心之兆,极其凶险,若能熬过今夜,或有一线生机……”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萧明宇沉声喝道,“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取!若不够,立刻派人去城里搜罗!快去!”
军医连忙领命,下去斟酌药方。
帐内只剩下萧家父子和昏迷不醒的苏墨。跳跃的烛光映照着苏墨毫无血色的脸,那支毒箭仿佛不是射在她身上,而是狠狠扎进了萧煜的心口。
他缓缓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那双平日里冷厉深邃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楚、后怕和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
他竟然让她在自己的军营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了如此重的伤!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父亲,”萧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决绝,“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萧明宇看着儿子从未有过的失态,又看看榻上气息微弱的苏墨,重重叹了口气,眼中亦是杀机凛然:“我知道。这是冲着墨丫头来的,更是冲着我萧家来的!一箭双雕,好毒的心思!你放心,无论是谁,背后是谁,老子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赵副将疾步进来,脸色难看地禀报:“将军!少将军!那弩机查过了,是军中旧制,但经过巧妙改装,发射无声,且专配这种短小毒箭。刺客……对营区布局和巡逻间隙极其熟悉,未能抓到活口,但在杂货堆后发现了一套被换下来的普通兵士衣物……”
线索似乎指向内部,却又模糊不清。
萧煜猛地站起身,周身杀气四溢:“查!所有近日出入过匠作营、接触过军械库的人,所有今日当值却行踪有疑的兵士,一一严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是!”赵锐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下达,北疆军营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的受伤而彻底暴怒,内部清查的风暴骤然掀起,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而引发这一切风暴的中心,苏墨,正静静地躺在榻上,陷入深深的昏迷。她的身体因为剧毒和高热开始微微颤抖,脸色在青紫与潮红之间变幻,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萧煜重新坐回榻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着最重要的阵地。帐外是肃杀的风声和隐约传来的盘查声,帐内是烛火噼啪和女子痛苦而微弱的呼吸声。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