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那句前所未有严肃的话语,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二楼环形走廊的寂静之上。
楼下那氤氲的温泉水汽与食物的浓香,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骤然隔断,再也无法触及这片寂静的空间。
拉德维格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凯撒那张依旧沾着酱汁,神情却无比认真的龙脸。
他思维的洪流在这一刻仿佛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堤坝,瞬间停滞、断裂。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讥讽对方,忘记了自己还站在通往豪华套房的阶梯顶端。
离开?这个金色混蛋要离开?
趴在拉德维格头顶的小紫,那双紧抓着峥嵘龙角的小爪子下意识地松了松。
他探出小脑袋,紫色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与不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圣龙王大人要走了嘛……”他小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小紫,舍不得呀。”
话音刚落,这个小家伙紫色的眼睛就迅速泛起了一层水光,眼眶泛红,他用力地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要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
最近这段时间,他早已习惯了这位强大的金色巨龙陪伴在身边。
抛开那高高在上的圣龙王身份不谈,小紫能敏锐地感觉到,自从老大和凯撒的关系有所缓和之后,老大的心情都比以往好了不少,笑容也多了起来。
而且,有老大和圣龙王大人同时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安全、最幸福的幼龙,那种安全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拉德维格仍在愣神之际,楼下的凯撒已经有了动作。
他伸出那只依旧油光锃亮的金色龙爪,动作却出奇地轻柔,隔空抚了抚小紫的头顶,一股温和的力量安抚着这个即将落泪的小家伙。
“小紫……没事的,你还有你老大在,他可是最疼你的……”凯撒的声音温润而沉稳。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拉德维格停滞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来,金色的竖瞳重新聚焦在凯撒身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与质问。
“金色混蛋,你没有开玩笑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八度,“你不是从巨龙国度偷跑出来,然后……专程来监督我的嘛?”
拉德维格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何这些话会脱口而出。
按照常理,这个烦人的债主主动离开,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离自己越远,自己就越自由。
可是,那些刻薄的、诸如“快滚不送”之类的词语,此刻却如同被巨石堵住的泉眼,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在他胸腔中蔓延开来,仿佛心脏被挖走了一大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
凯撒也有些愣住了。他凝视着拉德维格,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阵畅快淋漓的嘲讽,或是迫不及待的驱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那份严肃被一抹了然的笑意取代。
“没事的,拉德维格,我知道,你舍不得本王!”
凯撒的语气变得缓和而带着几分熟悉的调侃。
“放心吧,我只是去处理一个简单的事,顺便还有个邀约而已,答应了一个老朋友……”他顿了顿,将最后一块金枪鱼刺身塞进嘴里,含糊地咀嚼着,
“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说不定我回来的时候,你的巨额报酬已经到账了,到时候还要和你好好商量,你要先还多少钱呢!”
他试图用这个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债务话题,来冲淡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愁绪,让气氛重新回到他们熟悉的轨道上。
若是换做平时,被戳穿心思又被调侃的拉德维格,恐怕早已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却沉默了。
那双金色的竖瞳深深地看着凯撒,没有反驳,没有怒吼,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听到“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这句话时,他心中那块空洞的地方,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填补上了些许。
那就相信他吧,毕竟他是圣龙王,一言九鼎。
拉德维格的思绪在这一刻翻江倒海。
他知道,无论是头顶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家伙,还是那个厨艺精湛、忠诚可靠的狼人沃尔加,亦或是善良的光术士萨瑞儿和那个有些冷酷的精灵会长曼斯,他们都真心喜欢着自己,而自己也从心底认可了这些伙伴。
虽然他的嘴巴永远不会承认,对自己的小紫除外哦。
但是,只有眼前这个金色混蛋,是不同的。
他是五百年前,与自己在大陆上空打生打死的宿敌,也是真正意义上,从那个时代存活至今,唯一最了解自己的存在。
只有在圣龙王凯撒面前,拉德维格才能卸下所有伪装。
他不需要扮演什么打工的“约翰”,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本性,他依旧可以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灭世魔龙王的架子,与对方唇枪舌剑。
因为只有曾经的死敌,才最熟悉自己的性格,最清楚自己的荣耀与孤高。
在这个苏醒后的陌生世界里,凯撒,竟是他唯一能进行“心对心”交谈的家伙。
虽然自己绝不承认他是朋友,无论他做什么,他始终是那个可恶的、馋嘴的金色混蛋。
只不过……自己不讨厌他……而已。
仅此而已。
万千思绪最终沉淀下来,拉德维格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龙息,压下了胸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
“金色混蛋,你毕竟是圣龙王,你肯定有自己的事情……”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与威严,“本大爷就不留你了,不过,你不要忘记你所说的话!”
拉德维格说完这番话,身后的青铜双翼猛地一振,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下一瞬间,他庞大的身躯便如离弦之箭般,跨越了楼层间的距离,骤然出现在那个满嘴油光的金色巨龙面前。
两头巨龙的距离被拉近到极致,彼此龙息中混杂的食物香气与硫磺味道清晰可闻。
“小紫,去趴在这个金色混蛋的头顶,”拉德维格低沉的命令打破了短暂的对峙,“既然他要走了,你就去抱抱他!”
他头顶的小家伙闻言,紫色的身体微微一僵。
虽然有些呆愣,但那份发自内心的不舍却是真实的。
他确实舍不得这个威武强大,偶尔还会偷偷给他塞好吃的帅气圣龙王。
小紫从老大那峥嵘的龙角之间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紫色的小翅膀奋力扇动,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径直飞向了凯撒的龙首。
他小心翼翼地降落在那两对华丽夺目的金色龙角之间,找了个稳固的位置趴好。
小小的龙躯紧紧贴着凯撒,他伸出前爪,有些笨拙地抱住其中一支温润如玉的龙角,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自己脚下那光滑的金色鳞片,像是在用自己最纯粹的方式诉说着无声的眷恋。
“小紫……会想念圣龙王大人的……”
紫色小家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终于没能忍住,一滴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凯撒金色的鳞甲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凯撒整个龙都愣住了。他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彩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愕然。
他预想过拉德维格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想到他会使出这样一招。
让可爱的小幼龙趴在自己的头顶,诉说自己的不舍,感受到自己头顶那可怜的小家伙滴下的一滴滴眼泪,让凯撒难以招架。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拉德维格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凯撒,看在小紫对你这么不舍的份上,你敢不敢走了就不回来了?”
拉德维格的金色的竖瞳死死锁住凯撒彩金色的竖瞳,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的灵魂,
“金色混蛋,如果你不回来了,老子以后一分钱都不会还你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反正你不是让本大爷欠债一百亿金币吗?你如果不亲自来找我要,我就一分钱不给你!”
拉德维格的下颌微微扬起,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属于灭世魔龙王的傲慢,
“而且你知道我的性格,你不来找我要钱,我是存不下钱那种,有多少花多少!可能你过了很久,有一天想起来,再回来找本大爷要钱。”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凶狠的弧度。
“本大爷的回答只有一个:要钱没有,只有龙一头!”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是他能想到的、最霸道的挽留方式。
他用自己独有的逻辑,向凯撒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阻止你走,你身为圣龙王,自然有你的责任与义务。但是,既然你承诺了不久后就会回来,那本大爷就在这里等你。
在你回来之前,你那该死的债务,我一分钱都不会主动去还。
凯撒自然听出了这番威胁背后隐藏的真正意味。
他凝视着眼前这头故作凶恶的青铜龙,心中那根被触动的弦轻轻震颤。
这个曾经搅动大陆风云的灭世魔龙王,此刻所表现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情感。
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还沾着些许酱汁的金色龙爪,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将自己头顶上那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可爱轻轻地托起,放在了自己的爪心上。
“没事的,小紫,我去去就来,很快就好了……”凯撒的声音温和下来,安抚着掌心的小家伙。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再次与拉德维格交汇,彩金色的瞳孔里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好的,拉德维格。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最好把钱准备好,”
他的语气恢复了那份熟悉的调侃,“我回来的时候,可是会一个金币一个金币地数哦。”
说完,他将还在小声啜泣的小紫送回到拉德维格的面前,轻松地说:“去找你老大吧……”
小紫恋恋不舍地又用头蹭了蹭凯撒温暖的爪心,这才扇动着自己湿漉漉的紫色小翅膀,飞回到拉德维格头顶那熟悉的位置,重新在两支青铜龙角之间趴好。
拉德维格听了凯撒的回应,胸腔中那股翻腾的烦躁与失落平息了些许。
他什么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凯撒一眼,便猛地转身,巨大的青铜双翼卷起一阵狂风,毫不留恋地飞向了二楼走廊,飞到了走廊的正中央。
那里,一扇雕刻着复杂太阳轮盘的厚重房门正静静矗立。
这里也是凯撒说的最好的套房。
他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凯撒,想说的话,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说完了。
“咔哒”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屋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其奢华程度足以让任何人咋舌。
墙壁上悬挂着来自兽人国度的手工编织挂毯,图案繁复,色彩浓烈;角落里的紫檀木梳妆台上,镶嵌着一整块未经雕琢、流光溢彩的孔雀石;天花板上,鎏金的烛台与巨大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床头的墙壁上,一个纯金打造的太阳轮盘熠熠生辉,轮盘中央用古老的兽人文字雕刻着一个“阳”字,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就连床尾那张看似不起眼的脚踏,都是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缠枝莲纹的顶级丝绸所制。
这里的每一件名贵物件都像被最精密的仪器计算过位置,恰到好处地安放在最顺眼、最实用的角落,不见半分凌乱。
然而,此刻的拉德维格却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间豪华套房里的一切。
他径直走到床边,庞大的龙躯重重地落在那张铺着天鹅绒床单的柔软大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缓缓闭上了金色的竖瞳。
周围的奢华与温暖,都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最深处浮现出的感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孤寂,如同潮水般慢慢涌上,将他整颗心脏都浸泡其中。
这间华美的房间,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冰冷而空旷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