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硝烟和尘埃在最后的光柱里缓慢沉降。
侧门阴影处,那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光学迷彩微微波动了一下,高桥远介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抬手在头盔侧面按了一下,面罩向上收起,露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他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除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再无其他活物........
他走到宫野明美身边,单膝跪下,动作迅速而专业。
手指探向她颈侧——脉搏平稳有力,甚至有些快,符合紧张和轻微麻醉后的状态。
观察面色——在“血泊”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起伏规律。
他轻轻掀开她外套的一角,里面是特制的、贴合身体的防弹背心。
背心正面心脏偏上的位置,有一个清晰的、被子弹冲击压出的凹陷痕迹,周围浸染着人造血液包破裂后留下的“血迹”。子弹本身,应该已经变形嵌在背心夹层里,或者掉落在附近。
远介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计划最核心的部分——让琴酒“亲自开枪击杀宫野明美”,并让子弹“恰好”打在防弹衣上——虽然过程波折;琴酒中枪、移动,明美自己还反击了一枪,但结果达成了。
他伸手,轻轻将明美翻了个身,让她保持一个比较自然的俯卧姿势,脸偏向一侧,双眼紧闭,扮演好一具“新鲜尸体”。
几乎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仓库正门方向传来了密集而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公安!不许动!放下武器!”
“清场!注意掩护!”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仓库内昏暗的光线,锁定了站在“尸体”旁的远介。
至少七八个穿着便衣但行动迅捷、持着手枪或微型冲锋枪的身影,以战术队形快速突入,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
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他。
远介缓缓站起身,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落在了带队冲进来的那个人脸上。
降谷零——或者说,此刻是执行公安任务的安室透。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时在波洛咖啡厅的那种爽朗或神秘,只剩下属于公安警察的冷峻和紧绷。
他的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地上“血泊”中的宫野明美,瞳孔紧缩了一瞬,然后才死死盯住远介,特别是他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取下的、残留着光学迷彩痕迹的面具边缘和那身格格不入的作战服。
空气凝固了几秒。
安室透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那些公安警察的枪口,虽然依旧警惕,但略微下垂了几分。
“……高桥远介?”安室透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试探,和一种极力压抑的复杂情绪。
远介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头上那顶整合了光学迷彩和面具的头盔整个摘了下来,随意地夹在腋下。他甩了甩有些汗湿的头发,露出那张安室透熟悉又深感忌惮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带着一种事后的、近乎玩味的轻松。
“透子,阵仗不小啊。”远介的语调甚至有些轻快,与周围肃杀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安室透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再次落到宫野明美身上,喉结动了动:“她……”
“如你所见,‘死’得很逼真。”远介打断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的人造血浆,“琴酒亲自开的枪,位置是心脏上方。伏特加......应该也看到了琴酒‘处决’叛徒的一幕。现在,琴酒带着重伤和伏特加逃了,公安‘及时’赶到,发现了‘惨案现场’。”
他顿了顿,看向安室透,“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安室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头,对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神色严肃的年轻警官(风间裕也)示意了一下。
风间裕也虽然眼神中充满了对远介这身打扮和出现在此的疑虑,但还是严格执行了命令。
他朝外面打了个手势。很快,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的公安鉴识人员,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
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个明显的人形轮廓。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放在宫野明美“尸体”的旁边。然后,在远介和安室透的注视下,揭开了白布。
下面是一具女尸。穿着和宫野明美此刻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体型、发型、乃至面部轮廓,都有七八分相似。
当然,仔细看能看出差异,但经过“枪击”、“失血”、“搬运”和后续“初步尸检”的“处理”后,这点差异足以被掩盖过去。
这具尸体,是公安通过特殊渠道找到的、合适的“替代品”。
接下来,就是“调包”的时间。
在公安人员的协助下,他们将昏迷的、真实的宫野明美迅速转移到另一副担架上,盖上白布,伪装成需要送走“检查”的物证或另一具尸体。
而那具准备好的替身,则被小心地放入了宫野明美原来位置的“血泊”中,摆好姿势,并在“伤口”处做出相应的处理。
整个过程中,仓库里只有衣物摩擦声、轻微的器械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如同真正的罪案现场。
风间裕也指挥着部下处理现场,采集“证据”,但他的目光不时瞟向远介,欲言又止。
显然,他对这个身份神秘、手段诡谲、甚至可能非法持有军用级装备的“民间人士”参与如此机密的行动,抱有极大的疑虑和不安。
安室透则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追随着被抬走的、真正的宫野明美,直到她被送上一辆伪装成殡仪馆用车的厢式货车。
直到那辆车的车门关闭,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然后,他转向远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计划成功了?”
远介正在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到的一点人造血浆。
闻言,他抬起头,迎着安室透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成功?”他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其中的含义,“刚才,我和琴酒对视了一眼。他左肩锁骨下中了一枪,右臂手肘自己开了一枪,内脏有撞击伤,吸入了足量的特制麻醉气体。而且,是他‘亲手’,‘击毙’了宫野明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正在被“处理”的替身尸体。
“至于计划?”他耸耸肩,“和预定的剧本不太一样,多了些……意料之外的演员和戏码。不过,核心目的达到了。琴酒会带着‘已完成清理’和‘遭遇第三方神秘势力介入’的情报回去。只要……”
远介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安室透,以及他身后那些正在忙碌的公安人员。
“……你手下的这支队伍里,没有组织的卧底。那么,宫野明美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在组织的情报板上,就可以正式标注为‘已清除’了。”
风间裕也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气和职责所在:“高桥先生!你的装备来源,你今天的行动,以及你涉及组织情报的深度,都必须……”
“风间。”安室透出声打断了他,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风间裕也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自己上司紧绷的侧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退后一步,但眼神中的警惕和不满丝毫没有减少。
安室透没有再看风间,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远介脸上,久久不语。
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任务达成的如释重负,有对明美获救的庆幸,有对远介层出不穷手段的深深忌惮,有对今日行动诸多变量的后怕,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于自己不得不与这样的人合作的无奈与警惕。
仓库外,夕阳终于沉入了海平面之下,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暗紫红色的余晖,宛如褪色的血痕。
港口亮起了零星的灯光,公安车辆的警灯也在任务完成后悄然熄灭。
仓库内,替代尸体的“证据”固定工作接近尾声。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宫野明美,终究是,活下来了。
不再是广田雅美,不再是银行劫匪,不再是被组织追杀的叛徒。
她将以一个全新的、不存在的身份,呼吸着第二天清晨——或许不再是米花町,而是世界某个角落——的空气。
而将她从既定的死亡命运中强行拖拽出来的那只手,以及这双手背后所代表的、更加庞大幽暗的棋局与代价,才刚刚开始显现其冰山一角。